“哎,三三,巴黎的雪,和这里的雪,很不一样吗?”
“我可以带你去看。”
江依依摇摇头:“现在我不想,有点像是我在追着你的脚步一样,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要去就去我们都不曾去过的地方,这才公平。”
“很不一样,但我还是喜欢这里的雪,要是巴黎下雪了,只是去食堂的路会变得难走,可这里下雪了,我就能这样抱着你。”楚陶然紧了紧手臂。
“我看过巴黎的雪景照片,很美,亚历山大三世桥似乎是这个世界上与雪最配的桥。”
“蒙马特高地也很适合,我经常去那里写生。”楚陶然笑了笑,“有次看到一个行人打着一把红伞走过,我都着急了,因为那天我偏偏没有带红色的颜料,少了那一色,就没有那种动人的美感了。”
江依依也笑了起来,仿佛能看见楚陶然那时望着画箱懊恼的神态。
“也许就是因为那画始终没有画得出来,所以你现在想来,才觉得更是动人。”江依依摸了摸他,伸手接了雪花在掌心玩。
“其实与雪最相称的,是街道。”他忽然说,“一下雪,整个街道的气质就变了,建筑风格或是被掩盖,或是被修饰,繁华精美的,变为宁静平和,朴素简约的,变为优雅神秘,而这下雪的每时每刻,每一秒的街道,都不一样,雪的分量不一样,这风光的分量,也不一样……”
江依依用冰凉的手蓦地去摸他的耳朵,楚陶然被冰得瑟缩,不满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我要下来,你有试过在长椅上坐着,然后等待一场雪,慢慢落满肩头吗?”江依依兴致高昂地问道。
“这倒没有。”
这人间常常下雪,遍地都是躲雪的人。
江依依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熟悉的响应,随即从他身上挣了下来,拽着他的衣襟,指向不远处的一个长椅:“就那里吧,我们在那里看雪吧!”
楚陶然心里也涌起了疯狂一回的热情,这荒唐怪事,做一做又何妨?
江依依拽着他过去了,路上还真打滑了一下,被楚陶然捞了正着,她被自己那瞬乱七八糟的手足无措笑倒了。
坐在长椅上,江依依兴高采烈地靠在楚陶然肩头,侧着脸躲避飞迎上来的风雪,不惜强迫着楚陶然把脸转过去给她挡着。
“哪有你这样……”楚陶然又好气又好笑,“这样不疼丈夫的……”
“干嘛,不服就别爱我啊,非要在这儿和我啰嗦废话干什么?”
“你说这场雪下得,是不是就是为我叫屈的?可见连老天都觉得你亏待我。”
“你错了,我这样恰恰是心疼你的证明,你想啊,要是我被吹得受凉了,你要照顾我不说,还得心疼我,但要是是你受凉了,一来你不用照顾我,二来你也不会受心疼的罪了……”
楚陶然抓着她的手,强行按在了自己脸上,擦掉了冰凉雪水:“歪理。”末了在她食指上咬了一口。
路人疑惑不解地瞥过这对雪天还专心玩乐的男女,他们的笑容在雪花的空隙里,有种误闯人间的梦幻感。
江依依大笑,倒在了他身侧,仰头看向天上的雪,纷纷笼罩下来,人像根本就是活在一口古井里,井边柳树飘絮,自欺欺人为一场盛世落雪。
每一场认为是浩瀚如天地的雪,实际也不过只来自于头顶这一方天空,下在了脚下的这一片单薄土地上。
“三三,我以前总是想不通人为什么要在雪天打伞,雪又不是雨,雨那么狡猾,一落在人身上就立刻钻进了衣服里,可雪花也不像那样,它还是比较君子的,总要在人身上停留一会儿,装点一下,还挺好看的,也不觉得冷,可实际上,我发现……”她无限感伤地说,“雪花落满肩头的时候,真的冷得彻骨,像被雪覆盖的这身体,也结上冰了。”
楚陶然挽她发丝的手一顿,指尖擦过几片雪花,问道:“为什么要在雪里待那么久?”
“我是一个作家,有些事需要亲身经历的。”江依依敛去了刚才的神情,对楚陶然如往常一般快乐地笑了笑。
楚陶然沉默着把自己冰凉的手放在了她的脸上,只此一瞬间,江依依脸上的“快乐”就融化了,没有了痕迹。
“如果那时我在你身边,定不会让你那样,你也无需那样。”
江依依拿开了她的手,迎着风向,任由一片孤勇的雪花落在了她的睫毛上,盈盈化成了水迹,说道:“我其实还挺庆幸的,还好那时候,那样的我,你没有见过,否则你可能就不会喜欢我了。”
她那时候很想问出这个疑问,一个在泥潭里满身污浊的人,谁会有去将她抱出来,并护在心怀的勇气?
她万幸的,是楚陶然没有受到她的牵连,而经历那种他人冷嘲热讽的考验,她也是怕的,怕那时候的楚陶然,其实会松开她的手。
“不会,那时候,你已经是我的妻子。”
飞雪漫天,落满肩头的时刻,楚陶然抬手替她掸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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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彬同志,如此好的雪景,可有诗文玩味啊?”江依依披着毯子团在窗边,胳膊撞了撞身旁披着小一号毯子的江彬。
院子里那棵不受男主人待见的摇钱树,即使是这样的大雪天,也没丝毫回转的余地,依然被坚决地留在外面受尽寒风酷雪。
原本一副俗气样子,落了些白雪在上面,反倒是秀气了些,也有了一丝委屈的气质。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江彬照着课文说了一遍。
“来句课外的。”
“未若柳絮因风起。”
“这些……”江依依呵着气摇摇头,“都太常见了,你的积累太少,我书架上有本以前抄的诗词册子,一天两句,明天开始。”
“我们班很多人连‘未若柳絮因风起’都还不知道呢。”江彬小小地反抗了一下。
“不是要你就去做个大诗人,但人不可俗,有点才气,亏不着你。”江依依望着落地窗外的飘雪,“人啊,还是活得雅致一点比较好,哪怕潦倒,精神上雅致些,多少能有份尚能自娱的痛快。”
江彬不懂,但默默把话记在心里,也许有一天,他就突然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