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宣出剑如用刀,一剑斩去时,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要燃烧起来,几乎每一颗细胞都充斥着力量,并且释放着力量。这股力量之强,简直比之前的时候更加厉害十倍、百倍!
真人道的确是一条极为成熟的道路,和迄今为止盛行的武道体系有决然不同的地方,甚至隐隐间更为优越。
现在的武道,思想的核心是“借假修真”——因为这个世界的人根本不存在实际意义上的经脉和丹田,所有的幻想力量都是虚假的。
所以他们便通过虚假的内力种子,传递四肢百骸,又通过百炼境的锻炼手法,将那些内力种子催生为真气,最后以这些真气凝结出典籍中所描述的“丹田”。
这些武者们都是借助虚假的观想,才能催生出真实的真气。再借助这些真气,打开性命玄关一窍,以天地之间的伟力来洗练肉身,这样才能踏入非人境地。
先有真气,再有丹田。
先有虚假,才有真实。
而真人道,却是从一开始就改变了肉身的结构。
那是谢易对人体精细无比的掌握、对武道超乎寻常的理解才能完成的体系。就好像要发现微观世界的量子力学,必然要建立在对宏观物理的经典力学之上一样,谢易必须要有一定的能力去干涉人体,才能完成一个最基础的真人。但只要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之后的改造人体就会越来越高效,越来越精妙。
到了现在,仅凭武劫中蕴藏的一股元气,他亦能够在短时间内改造宁宣的身体构造。这股改造宁宣的力量,与其说是来自于谢易,不如说是宁宣本身的力量,只是被谢易高屋建瓴的目光所撬动、所挖掘、所寻觅出来,再被用在了宁宣自己身上。
如是,他成了真人。
原来这就是真人!
一具完全用于战斗的躯壳:大量比之前更优越十倍百倍的肌肉纤维结构,高效的新陈代谢生命体系,几乎不会出现除了杀戮战斗欲望之外的情感中枢,极强的生命恢复能力……在宁宣的眼中,整个世界都好像全然变了模样,竟然是一块一块的冰凝结而成的,没有一点温度。
唯有自己,是火。
这团火一念即动,一念即至。
普普通通的武劫抬起时还在数丈之外,斩下的时候已经落到了面具客的胸前。
起落间,已带着一道极为夸张巨大雪亮辉煌的刀芒。
面具客心中小瞧宁宣,又见他说话疯疯癫癫,没头没尾,根本未将其放在眼中。可这下声势浩大的一击过来,才知晓原来这小子竟然不只是个一直被人拿捏的棋子,反而极可能是一场掀翻棋局的巨大地震!
他猝不及防遭受如此一击,一时吃惊愣在原地,似乎根本来不及反应。
嗖!
武劫止住在面具客胸前。
这止住极为突兀,像是一场点到为止的切磋,彼此都有默契。剑锋割裂了面具客的衣裳,刃尖与面具客的肉体稍稍一触,然后便停顿下来。
哗啦啦!
而随后,面具客才听到那一声随剑而来的尖啸。那尖啸锐利得如同烧得沸腾了的开水,又好像是破烂的风箱,却又比这两者加起来都更加猛烈汹涌。
劲力一吞一吐,面具客身前没有任何损伤,衣袖却忽地飞扬,身后刮起了一阵无形的狂风。
那是刀劲。
以及剑气。
一连串的刀劲剑气,以断金碎玉、削铁切石的气势,一路摧枯拉朽无物不破地斩去。刹那后,面具客身后的残垣断壁、斜墙冷树等等一切,都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道笔直的黑线,那线肉眼难辨,细如发丝,延绵数十丈,渐歇渐止。
到这时,面具客又急退猛退,身子一连化作数个幻影来到远处。等到他止步时,第一个幻影将将消失,宁宣却没有追击。
他惊魂未定地看着宁宣,忽然道了一声,“好!”
轰隆隆,他这一声叫出来,之前所在的地方之后便又一连串的巨响,那些建筑、物件之上的黑线逐渐加深加重,并且一个个全都左右分离、滑落,紧接着砸向地面,发出响动。
而对应的地面上,则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刀痕,这刀痕极深,难见其底,又极为规整,找不出半点歪斜,精准得如同用仪器丈量过。
到了此时此刻,旁人才看出来,原来宁宣这一剑看似以剑锋制敌,实则却是以剑中深藏的内劲制敌,只是这一点被面具客捕捉到了,果断卸去其中力量,致使宁宣这一剑只能斩去数十丈的天地,并未伤及面具客的分毫。
这是以内劲伤人而非以实体伤人的弊病。
面具客问,“你为什么不再进两寸,以剑锋杀我?”
宁宣神色不变,“关你屁事。”
面具客却不怒反笑,“我知道为什么。”
他伸手一指,却指在宁宣剑上,“你虽然变成了这副模样,进入了真气境,并且力量强大,几乎和完好无整的我与秦清相仿。但你的强大处不在真气,而是一种肉体的力量,强盛得堪比玄关境的怪物。而既然是肉体的力量,那自然和你手中的剑无关。你之所以不用剑锋杀我,是因为你怕以此剑伤我,纵能杀我,恐怕也反要被我挫伤剑锋——可你又为何如此在意这把破剑呢?”
说完这话,他收起手,面具后的双眼紧紧盯着宁宣的表情。
他专注地观察着那张有着血色眸子的一张脸的表情变化,如一个在野兽的爪牙下的猎物观察这头野兽何时睡着般细致。
宁宣不急不慢,不慌不忙,好整以暇地说,“对啊,那你说说是为什么呢?”
面具客本来期待说出这话,能让宁宣心急、慌乱,可现在宁宣露出的表情和态度,却反而让他感到模棱两可、难以捉摸。
他眯起了眼睛,试探般说,“答案就是——你现在这一身的功力,都来自于这柄剑!”
宁宣笑着点点头,“恭喜,你猜对了。”
他的表情,就好像是一个老师,面对孩童的回答给予赞赏一般。在那张笑脸下,居然有一种天然的居高临下目空一切的意味,让面具客相当不适。
面具客冷笑起来,“那这样一看,只需要针对此剑,你就未必这么厉害了。”
宁宣继续点头,理所当然道,“没错,以我现在的英明神武,帅气阳刚,威武雄壮,强而有力,的确都来自于此剑,你既然看出来了,我也懒得遮遮掩掩了,那你就来针对这剑啊——你来杀我,斩我,破我,灭我啊!”
面具客瞳孔收缩,却不说话了,“……”
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宁宣为何敢如此托大,将这种弱点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旁边的秦清也皱起了眉,她也多少听出了一些端倪,只是仍然还有些不信——她有些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张狂的男人,竟然是之前那个谨小慎微的宁宣。
宁宣一字一字道,“我就算告诉你,你也杀我不得、斩我不死、破我不解、灭我不掉!”
是的,他的理由相当简单。
因为他强!
这本不是宁宣的模样,这也不是宁宣的性格。如果是之前的宁宣,就算拥有同样的处境,一旦被识破了弱点,也不会肯定此事,反而会虚张声势、捕风捉影,借此迷惑他人。那时候的宁宣,即使占尽了优势,也宁愿让自己只尽可能地隐藏在安全的地方。
可现在的宁宣不是这样。
他强!
更狂!
他自信!
简直自大!
他说完这番话,忽然大笑一声,向前面的面具客冲了过去,“看我杀你。”
可他手中的剑却往后一挥。
“师伯,你也过来!”
一道刀气如天上落下的长河,其中卷着一轮烈日,浩浩荡荡、横无际涯地扑向秦清。
秦清脸色一变,却发现自己退不得、躲不开,心中眨眼间有千变万法,唯一的解法就是向前进攻。
宁宣人向面具客,剑向秦清。
这也没有任何计谋,更没有任何机巧。
他就是单纯地想要以一敌二!
不,不是想要。
他就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