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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无法言喻(1 / 1)

丹水书院的学子们平常的时候喜欢私下里组织起来出去游玩,真说起来,丹水书院类似‘大学’的概念,身为夫子的范瓘平常只负责讲学,学子来不来随意,私下里做什么不管,自由的很。

前些时候由于一直下雨的关系,所以学子们便没有出去游玩,自从三月上旬雨停之后,学子们已经自发组织了数次聚会活动。

聂嗣参加了几次,无非就是钓鱼、吟歌、或者是晚上去勾栏潇洒。奢奴一直谨记女君的教诲,不准自家少君去勾栏胡来。虽然奴不言主,但这是女君的命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劝阻少君。

好在聂嗣通情达理,没什么逆反心理,更没有你不让我去,我偏要去之类的想法。

其实聂嗣也不是没去过勾栏,他只去了一次就再也不想去了。原因有两点。

第一点是那些‘淑女’技术一般般,姿色一般般,而且没什么情调。见面就直接打开‘城门’,恭候他‘入城’,让他有些索然无味。

他压力又不大,没想过通过这种方式释放压力。

别人走过的路,他不想再走。

那无数学子向往的林荫小路,其实每个清晨和夜晚都挂满了白霜。

那里的天也不是粉红色,而是早已被岁月浸成了黑色。

虽然通过那会发光的洞会抵达新大陆,但是他并不想去堵住洞口涌出来的大水。

他是个正经人。

第二点就是他这张脸了,有些过分,‘淑女’们见到他难以矜持,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他可不是公羊瑜那个酒鬼,人家去勾栏释放无处安放的白色青春,他去勾栏逮着酒死命喝,头也不抬。‘淑女’都喝醉了,他还在喝。

他也不是荀胤那个书呆子,能对娇滴滴的‘淑女’们讨论一夜的学问。

这些天相处下来,丹水书院中的学子他基本上都熟悉了。见面的时候也能互相打个招呼,寒暄两句。

在聂嗣看来,学子们在丹水书院进学主要做两件事。

其一是获取‘范瓘弟子’这个马甲。

其二是结识更多的贵庭豪奢子弟。所谓的结伴出游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这一日,聂嗣收到邀请,前往郊外骑马打猎。

二十余位学子挽弓负箭,骑马走在前头,各自家中奴婢跟在后面。

聂嗣胯下的小马驹是一匹性格较为温顺的杂色马,他对坐骑没什么要求,主要看和自己合不合的来。烈马什么的,他目前还没有降伏的心思和实力。

手中的弓是半石弓,聂嗣试了试,双臂能有十五斤左右的力量应该就能拉开。

相应的,射程就差了很多。

不过他目前麒麟臂没有大成,暂时没想过拉开强弓的事情,这次过来纯粹是散心的。

和他不一样,公羊瑜是来喝酒的。

自从会合之后,公羊瑜骑在马上就是一个劲儿的喝酒,正因如此,其他学子都不喜欢和他这个满身酒味熏人的家伙结伴。

自然而然,他落在聂嗣身边。

“伯异,你留在家中饮酒岂不舒坦,何必过来?”聂嗣拉着缰绳,看着身边浓烈酒味能把自己送走的公羊瑜。

“独乐不若众乐。”公羊瑜‘嗝’了一下。

聂嗣沉吟须臾,没有深究公羊瑜话中深意。若说众乐,你现在还不是独乐,毕竟他可没见公羊瑜怎么和别人一起饮酒。

何来众乐?

“郭环的事情,后续如何?”

“唔,听说县令和了稀泥。郭氏和韩氏双双遭重。倒是可惜了郭公,经此一事,只怕他再也无心钻研丹阳酒了。”说到此处,公羊瑜熏红的脸出现一丝惋惜之色。

果然,同自己猜测的大差不差,县令也不好裁决这种事情。

“伯异觉得此事谁对谁错?”聂嗣忽然来了兴致,询问起来。

公羊瑜嘿嘿道:“错的人不在这里,民不教,过者何也?”

“伯异心怀丘壑。”

“彼此彼此。”

啊?

聂嗣一怔,却见公羊瑜点到即止,没有谈下去的兴致,自顾自的接着饮酒。

烈阳高悬,学子们信马由缰。

聂嗣对于打猎是没有什么兴趣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欣赏景色,偶尔也会朝天射两箭练练手。

这个时候公羊瑜会实时的调侃他无趣。

他则会反讽公羊瑜更无趣。

荀胤见他们斗嘴会插上一两句,然后聂嗣就给他和公羊瑜引战拱火,自己在一旁看好戏。

打猎的人聚集在一起,不打猎的人聚集在一起。

聂嗣和公羊瑜还有荀胤撇开大部队,带着自家奴婢悠闲的晃荡,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官道旁。

官道其实就是一条人走多了的路,没什么特别之处。

自从天气好转之后,丹水城周边的行人也多了起来。聂嗣骑在马上,饶有兴趣的观察着来往的行人,他们有的是本地人,有的则是商贾,有的时候也会见到求盗羁押恶少年路过。

就在聂嗣以为自己会无聊的度过这一日的时候,一件小小的意外事发生了。

公羊瑜和荀胤日常斗嘴追逐之时,不慎驭马冲撞了一名苍发老人。

老人躺在官道旁捂着头,一动不动,只一个劲儿的哀嚎,好似被公羊瑜的马给撞碎了骨头一样痛苦。

公羊瑜一脸懵,他看着聂嗣道:“这不可能啊,我没有冲撞他。”

他的马术虽然一般,可是还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在这宽广的官道上冲撞到一个人。

聂嗣却是有些不相信公羊瑜的话,因为他觉得公羊瑜酒喝多了是有可能看不见人的。

“先看看吧。”

聂嗣下了马,走过去。

“老丈,你没事吧?”

“哎呦......”老人也不答话,只顾抱头哀嚎,好似受到重创无法说话一样。

聂嗣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渐渐的,周围百姓聚集过来。

现在的局势很清晰,老人受伤严重,第一嫌疑人公羊瑜罪责难逃。不管有没有看见真正的过程,但是不妨碍这些百姓自己脑补。更何况三名青壮和老人相比,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故而,指责声渐渐议论开来。

这些百姓倒是不敢直接上来摁着公羊瑜认罪,因为他们也看见聂嗣三人身后的奴婢,心知这三人不是普通人。

只是这议论声让公羊瑜有些恼怒。

“我没有碰到这位老丈!”

若是真的被自己撞了,他认错赔汤药费便是,可是他根本就没有碰到老人!

“可这位老丈现在面色苍白,一眼便能瞧出来是受伤了。”有人反驳。

大家都是有同情心的,自然会站在弱势的一方。动手他们不敢,因为聂嗣三人身后的奴婢人高马大,一看便知不是良善之人。但是动动嘴皮子他们还是敢的。

“我还未碰到他,他自己便倒了!”

公羊瑜的脸更红了,不知是因为酒劲未褪还是因为恼怒的关系。

他的反驳话语在百姓们的指责中显得很孱弱,像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一个大浪便能将其给掀翻。

“你一身酒味,醉酒骑马,说不定撞到人你自己都不知道!”一位恶少年跳出来指责,“你这是仗势欺人,欺负乔公年迈!”

恶少年大抵是和‘流氓’‘二流子’‘无赖’挂钩的一类人,这种人不需要刻意记忆,从他的装扮和说话语气便能判别出来。

故而,聂嗣听到这明显引战的话,眉头一皱。

可周围同情心泛滥的百姓将他们团团围住,一时间让他有些无计可施。

双拳难敌四手,一口难辨百口。

“那你要如何?”公羊瑜看清了形式,心知症结出在躺在地上的乔公身上,只要他一直不起来,自己就处在劣势。

恶少年一笑,露出一嘴黄牙。

“乔公家中贫瘠,一家人全靠乔公赡养,你此番醉酒骑马,致使乔公重伤,只怕乔公一时间无法下地耕作,你总得给乔公一个交代吧。我见你衣着不俗,更兼有良马,想来起码也是中人之家,这汤药费......”

聂嗣听着听着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这味道有些浓啊。

紧跟着,一声哀嚎紧随其后响起。

“父亲!”

一位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百姓,衣着朴素,从人群中冲出,伏在那位乔公身上哀嚎。

“你这是怎么了父亲,你可不要吓唬孩儿啊,父亲!”

其言语动作,诚恳而具有力量。

一时间,围观百姓再度对他们三人指指点点。

“走,随我去见县君,让县君看看你这欺老之辈!”恶少年咄咄逼人。

公羊瑜脸色沉了沉,旋即又变了变。

他变得满脸歉意。

“这位兄弟,此事是我有错在先。我愿意赔偿汤药费,还请这位兄弟能给个薄面。”

一旁的荀胤眉头一皱,正欲开口,不想那恶少年抢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头。

“当真?!”

“当真!”公羊瑜认真道。

没有什么是钱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是你钱不到位。

公羊瑜在付出一千钱的代价下,终于送走了一直昏迷不醒的乔公和他的儿子。

从始至终,聂嗣都没看见那位乔公的儿子说半句话,他只是一个劲儿的哭。

哭的围观百姓纷纷感慨他是个大孝子。

恶少年的仗义执言更让他收获一片赞誉。

在众人散的差不多的时候,一名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三位君子,你们以后遇见乔公......还是远些好。”

中年男人似乎不想多说,提了一句,便扛着农具离去。

聂嗣心想,看样子还是有人眼睛不瞎的。

这时候,荀胤冷哼道:“公羊伯异,你太过分了!”

公羊瑜瞥了他一眼,“我过分?”

他有些想笑,明明是自己被骗了一千钱好不好,到底谁过分?

“你过分!”荀胤笃定道。

聂嗣沉默不言,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怎么过分了?”公羊瑜不满道。

荀胤冷冷道:“昔年山中猎人,日日以肉饲犬,犬食肉不止,一朝无肉,而后反噬猎人。今日你之所作所为与猎人何异!”

“哦?”

闻言,公羊瑜一声轻笑,“如你所见,我应该制止老犬吗?”

“就算你不制止,可也应该警告他们不可如此行事,否则总有一天必将会因此丧命,你这是在助长他们气焰,送那老丈去死,公羊瑜,你好恶毒!”荀胤满脸愤懑。

公羊瑜不屑道:“刚刚那中年长者路过提醒,这说明老犬不是一次这般行事,其乡人亦不加以制止,我又为什么要制止。一人愚,不见得众人愚。今日就算他们不遇见我公羊瑜,明日还会遇见濮阳瑜,公孙瑜,难道其他人也会好心制止老犬的蠢行吗!”

荀胤抿抿嘴唇,转而看向聂嗣。

“伯继,你说呢!”

聂嗣眼眸之色复杂,心中亦是不平静。

大家,都好聪明啊。

“思然,今日之事无论落于谁身上,谁都会难以咽下恶气。如你所言,猎人日日以肉饲犬,犬已养成日日食肉恶习。习惯既成,难以更改。今日伯异或许可以戳穿他,可是他会改变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此事,我们无能为力。其乡邻亦不愿多言,可见此事非一日之功。长年累月,恶习既成,难改。”

说至此处,聂嗣眉头都快纠在了一起。

“伯继也赞同公羊瑜的做法?”荀胤脸色一黯。

聂嗣看了一眼满脸不屑的公羊瑜,旋即摇头道:“我不赞同。”

荀胤脸色霎时一喜。

公羊瑜面色一顿。

“但是,思然,换做是你,刚刚的事情你要怎么妥善解决?”聂嗣反问。

闻言,荀胤沉吟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恶少年咄咄逼人,其子哀嚎大哭,百姓信你还是信那位乔公?”

“这......”荀胤沉默了,他不是傻子,那恶少年和所谓的乔公之子明显是一伙儿的,加上围观百姓,自己真的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吗?

公羊瑜嘴角一勾,“思然,不是人人都如先贤一般,你圣贤书读的太多了。”

聂嗣道:“伯异的做法或许不妥,但那是唯一能脱身的法子。否则真闹到了县令那儿,乔公一味抱着头哀嚎说疼,你说县令信你还是信乔公?”

荀胤无话可说了。

须臾后,他咬牙切齿道:“乔公之子不当人子,竟令老父做这种蝇营狗苟龌龊之事!”

“是不是胁迫的,你又没亲眼看见,不要乱下定论。”公羊瑜回道:“这种下作事,若非一拍即合,岂能做的这般顺畅。”

“胡说,老者相善,岂会如此行事!”荀胤还是不相信。

“所以,我说你圣贤书看多了。此时此刻,较于先贤之时,大有不同。先贤可以以身饲虎,只为参悟天道。你觉得现在那些显学大家们可以放弃钟鸣鼎食之乐,前往深山参悟吗?”公羊瑜道。

“难道只能坐视乔公继续错下去吗?”他不甘心道。

聂嗣开口道:“错的人觉得自己没错,劝他们从善的人会被认为是错的。有的时候,恶少年长大了,可能会变成......”

他没说完,但是荀胤已经不想听下去,转身自顾自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公羊瑜哼道:“思然还是先贤之论,教化百姓岂是这般简单,乡邻邑民作风不堪,先贤之论亦难以惠及万民。”

“伯异似乎对此事深有见解?”聂嗣猜测道。若不是有所体会,公羊瑜不会行此计,助长那位乔公恶习气焰。

公羊瑜道:“昔年,乡中有一恶少年伤人,乡民因其年幼,饶其一命,却不想那畜生恩将仇报,壮后有变,杀乡民,掳其妻女迫害!”

“瑜,亦知思然之心,然,有些事不是圣贤之论可以解决的。”

聂嗣抿了抿嘴唇,忽然感觉身上涌现一股冷意。

他有些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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