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正值时节交替之际,连绵春雨,一下便是数日。
潮气沿着地板缝可着劲儿的往人鼻孔里钻,京都一帮子世家子弟们,都被这场雨搅和的闷在府中,连骨头缝里都透着懒。
堂屋中的铜炉里燃着香薰,茉莉花的香气若有若无的飘荡在空气中,微微冲淡了些霉味。
羲和公主歪坐在榻上,手中摆弄着一项针线,眼神时不时的溜向一旁坐没坐相的嫡子。
“云儿啊……听厨下说,你近日……喜欢吃鸡?”
趴在另一张矮榻上,正一颠一颠的抖着腿的柳轻云突然停了动作,有些不明所以的的回过了头。
“啊?”
羲和公主轻咳数声,拢了拢针线,瞥他一眼:“不是母亲管束你,只是近日灶房报账的时候,采买家禽的数量增加了许多,我随口问了管事,说是你院中的需求,你何时换了口味了?”
“我什么时候……”
柳轻云想也不想的便要反驳,却突然想起几日前江晚甜同他说的那些话,他最后是怎么回应来着?
“你爱做便做呗”。
柳轻云眯着眼睛想了想,半晌懒洋洋的哦了声,“前几日,江甜儿同我说要学下厨,大约是她要的东西吧。”
其实他想的是,江晚甜果真想要学习当一个合格的大统领府少夫人的话,那懂点厨艺也不是甚么坏事,到时候说出去,也算是一项优点,所以并未阻止。
羲和公主拿起一盏茶,试了试温度,意有所指道:“要我说,你这媳妇儿也是轴得很,之前我让她不要总是舞刀弄枪的,她嘴上应了,结果一回头,该干嘛还干嘛。这好不容易觉得她有些长进了,又跟灶台杠上了。”
柳轻云翻了个身,仰面躺着,拿眼睛去数横梁上被虫蛀了的缺口,随口应道:“你管她做什么,她肯下厨做饭总比耍大刀来的好吧?”
“好什么好!”
羲和公主一把放下茶杯,不满道,“身为大统领府的少夫人,她平日里私下做一些小食便罢了,还可当做情趣。可如今日日在灶头打转,万一叫旁人撞见了,还当我们大统领府连个厨子都用不起呢!”
柳轻云听出了自家母亲口中的不满,乐了。
“瞧您这一脸的愁容,这儿媳妇当初还不是你跟舅舅硬给我娶的?现在知道头疼了?”
“我那是为了谁?”
羲和公主伸出手“啪”一声拍在柳轻云的腿上,“都说成家立方,先成家方能立业,哪成想……”
柳轻云嘿嘿一乐,也不躲,只是微微撑起半个身体,嘴角噙笑的看着羲和公主:“那您想怎么着?要不然我休书一封,让那江甜儿哪里来回哪里去?这样大家都乐得清静。”
“胡闹!”
羲和公主瞪了自家儿子一眼,不悦道,“这亲是当日为娘亲自去向皇上请来的,你这么做,岂不是既打了为娘的脸,又让你舅舅落了个出尔反尔的口实?”
“那这不行那不行的,母亲您到底要孩儿怎么做!”柳轻云一撇嘴,又兴致缺缺的趴了回去。
羲和公主想了想,有了主意:“云儿,你不是认识许多的世家子弟吗,其间总也该有成了亲的吧?不如,你多带你媳妇儿出去走动走动,和那些大家闺秀多多来往,没准时日久了耳濡目染,她也能有些长进?”
“唔……”
柳轻云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见状,羲和公主急了:“云儿,为娘跟你说话呢,可曾听见了?”
“哎,听见了!”
柳轻云一骨碌的从榻上爬起来,眉目间透出些不耐烦来:“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您咋絮叨个没完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您亲闺女呢!”
“你……”羲和公主看他蹬了靴子就往外走,不由扬声道:“外头还下着雨呢,你上哪去?”
柳轻云头也不回:“我去瞅瞅您亲那闺女在作甚,如若在灶台,我一准儿把她给您揪回来,不让她给您丢大统领府的脸!”
羲和公主:“……”
而此时,江晚甜人却不在大统领府。
“小姐,这三个月的账本都在这了,您看看。”
云来客栈的掌柜佟元宝捧着最后一叠账簿放在桌案上,连着之前的那两摞,一共三摞,每摞十本,齐齐整整。
江晚甜看着眼前小山一般的账本,眉头紧锁,微微叹了口气。
佟掌柜抱着手站在一旁,脸上有些愧疚道:“这雨天路滑,小姐还要走这大老远的路来查账,不甚方便。不若日后每月月末,小的都差人将这些账簿送往府上,待小姐看完了,再通知一声,小的再叫人上门去取,可好?”
江晚甜却摇头道:“无妨,我在此间慢慢看便好。”
佟掌柜虽满心不解,但主家发话,也不便多做反驳,便点头退下了,随手带上了门。
等门一关上,碧珠的脸就垮了下来,看着满桌账本哀嚎道:“这么多账本儿,小姐您要看到什么时候啊?”
江晚甜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一堆账本上,也是有些头疼。
叫她舞个剑抡个锤完全不在话下,可是每月的账目审查真真是叫她头痛欲裂,只是这又是不得不做的事。
“碧珠,回头你也跟着冷枝学学认字吧,等学会了,到时候也可以帮我分担分担。”
一听这话,碧珠脸色就更难看了,直摆手:“小姐,您让我帮您跑腿儿盯梢打听消息都可以,就这识字……我实在是,没这个天分……”
江晚甜翻开一本账本,斜了她一眼:“只要有心,怎的就学不会了?你看我学了这几日厨艺,不就有所收获了?”
“收获什么呀?一手的燎泡吗?”碧珠毫不客气的回了一嘴,“小姐您可是耍了半辈子大刀都不曾蹭破油皮的人!”
江晚甜:“……”
“就你话多,你把灯给我挪近些……”江晚甜认命的低下头,一页一页的核对账目。
账目上的数据事无巨细,字体又跟鬼画符一般,其实她也看得不甚明了。
多是看些大概的进账出账,只要最后的账目金额是盈利的,她便签个字,算是结账了。
这一看,便入了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