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臾穿黑压压的人群,疾步走来,他恍惚间觉得,好像走快点,找到她,抓住她。
他觉得自己可笑至极,居然如此天真。
俞安则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兴趣渐浓,时不时跟着旁边的人欢呼鼓掌,她再次侧首时,抬手挡去散落的阳光,看看宿臾跟过来没有?
宿臾看见她笑了,心里好似有山间流水泄过,焦躁被平息下来,他咬了咬唇,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大傻子!明明刚刚还生着闷气,发了疯似地在找俞安则,而她的一点喜怒哀乐,便主宰了他的所有情绪。
而宿臾心里清楚,俞安则的微笑并不属于他,现在是,以后也是。
他不顾一切逆着人流朝她走去。
俞安则见他走来,指了指前面,宿臾朝她指的方向看去,见卖艺人在表演吞剑吐火,宿臾对这些骗人的鬼把戏毫无兴趣,但是俞安则喜欢,那便意义非凡,他虽然欣赏不来,却也不多说一句,乖乖地站在俞安则身后,将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尽收眼底。
卖艺人得收摊归家,俞安则意犹未尽,即使不舍,但她也开心了,这就足够了。宿臾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她双眼含笑的样子,虽然刚刚等得有些累,但俞安则高兴了,他觉得等再久也值得。
他以前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挂念,能让他感到愉悦了,但对宿臾来说,俞安则身上有种神奇的魔力,对方能带给他快乐。
俞安则想到什么,对宿臾道:“大人,我带您去看看我和娘亲以前住的地方吧,而且我家附近有一大片橘子林呢。”
宿臾笑了,道:“好啊。”
宿臾跟着俞安则绕过弯弯曲曲的山道,来到一处偏僻的地方,眼前是一片青山与田地,俞安则踩着凹凸不平的小路向前走了几步,自从她与母亲去了皇都,这块地方荒废久矣,俞安则打开门,门后又密又厚的蛛丝忽地崩断,虫子受了惊,纷纷躲到一边。宿臾尾随俞安则进了院子,这院子不大,台阶上爬满了青苔,房间空置久矣,透着阴冷,长风拂过,携带起灰尘味。屋子虽小却勉强可以住人,只是破损得厉害,怕是承不住狂风骤雨。
他突然开口问道:“你以前就住这?”
俞安则点点头,“是啊。”她现在檐下东找西翻,有些漫不经心。
宿臾自小生活优渥,是被人捧在手心疼爱的聪明小孩儿,他就没有见过这么破旧的房子,更别说住过这么破旧的房子,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不敢相信堂堂神界大将军的妻女就住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他抬头望了一眼,屋后面是高低起伏的山脉,他忍不住问道:“夏天蚊虫不会多吗?”
俞安则跑去推开另一扇门,灰尘簌簌落下,扑面而来,她灵敏地退开,院子就这么点大,她再能跑,也不会离宿臾太远。
宿臾又忍不住多想,觉得和俞安则在一起,住在这方狭窄之地也未尝不可,俞安则就像一只不安分的小鹿,总爱跑这跑那的,她让宿臾想起小时候和窗友们夏夜里偷跑去森林捉萤火虫的那次,他蓄势待发了好几次,用尽了心思,就是怎么也抓不住那些飞向深暗的虫子,最后只好失落而返。
他想困住俞安则,把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他不要她像那些狡诈的萤火虫一样,触动了他,却又振翅离他远去,让他伤心。
俞安则找出个箩筐,禅去多余的灰尘后将它背在身上,走回来时还不忘回答宿臾的问题,这是深刻在她骨子里的礼节。
“会啊,夏天蚊虫可多了,我还好,但娘亲经常被叮得睡不着觉。”她指向远处,说道:“我们去那儿摘橘子!”
宿臾同俞安则来到一片橘子林,俞安则放下箩筐,对宿臾道:“大人您先去那石椅上坐坐,我一会就来。”
宿臾还没来得及提醒她“小心点”,俞安则就迈着腿跑远了,他无奈,叹了口气,觉得俞安则越发管不住了。
俞安则遁入密林,几下便不见踪影,宿臾不喜欢这种找不着人,看不见人的感觉,这会让他心里无端生出一种失落。
俞安则忙活了半个时辰,摘了满满一箩筐橘子满载而归,她的后背顶着沉重的箩筐,里面挤满了饱|满的橘子。俞安则放下重物,蹲在箩筐旁,本想着挑挑拣拣一番,可又觉得每一个橘子都是完美的,无可挑剔!
她身上出了些汗,额前的碎发贴着小脸,俯首时一旁的宿臾能看见她白皙的后颈上凸出的骨节,宿臾被看着就心痒痒,好想咬她一口,最好是放在床上咬,俞安则红着眼角抵触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大人,给。”俞安则剥好橘子后先递给宿臾,随后再自己剥了一个,她的嘴唇沾了果汁,水润盈亮。
落日余晖,美景也潇潇,宿臾脑子里翻腾不息,他此刻不想吃橘子,只想吃俞安则!他想得越多,气息都沉重些许。俞安则忽地问道:“大人,您累吗?”
宿臾觉得自己好为难,这个时候还得忍住自己那点欲望,装作正人君子,他表面淡定,说道:“不会。”
俞安则抬首看了一下发灰的天空,宿臾的目光尾随而去,他说道:“我们先回去吧,下次有机会再带你来。”
俞安则觉得时间飞快,心里还有点不舍,但天快暗了他们不得不走,她点头,起身背起箩筐,随宿臾走了一段路后,看见尧黎在不远处侯着。
二人上了马车,俞安则一路上都在剥橘子,想到就吃,车内一股橘子味,宿臾闻着微微蹙着眉。
他其实不喜欢吃橘子……
但他此刻更在意的是——俞安则喜欢吃橘子。
回到俞府后,离睡觉还有一段时间,宿臾陪俞安则温了一会书,他盯着垂首看书的俞安则,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脖子上,他心猿意马,根本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他放下手里的书,问道:“安则,今天开心吗?”
俞安则抬眸,眼里盛着汪清水,答道:“当然开心。”
闻言,宿臾不觉地笑了,凉风吹着他,心却是热的,俞安则心里觉得奇怪,宿臾干嘛忽然问她这个问题,她前的几年都没有过生辰,所以她想宿臾应该不知道今天就是她的生辰日吧……
翌日,俞安则背着箩筐跑去了元府,元府的仆人见到俞安则后个个开心得不行,一股劲地簇拥而上,纷纷前来问候,小谭见到俞安则,笑道:“小姐您来了,元大人肯定高兴!”
俞安则一怔,这会反而是小谭忍不住多嘴了,凑到俞安则耳边低声说道:“小姐您不知道,元夫人走得早,然而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大人也没有再娶一个的心思,您可能不知道啊,元大人的遗憾便是膝下没有一个女儿。”
然而小谭没有说的是,元付向来不喜欢那些娇气的贵族小孩,他之所以欣赏俞安则,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和俞昏是多年挚友。
俞安则之前心里也有过猜测,因为她发现每次来元府都没见到过元夫人,但这种事情私密,她也不能直接去问别人,所以只好一直埋在心里。
元付听到动静走了出来,见来者是俞安则,他爽朗大笑,就像是个不服输的“老头子”,他道:“我听着动静还想着外面什么事这么热闹,原来是阿则来了啊。”
元付自幼随祖父从军,生性豪爽,不拘小节,他搬了张板凳坐下,俞安则在坐在他身边,说了几句问候的话,随即伸手扶了一下身旁的箩筐,道:“我昨天回葳城摘了些橘子,甜得很,今天给叔叔您送些过来。”
元付笑得眼睛眯起,突然发现趴在俞安则脚边晒着太阳的喜乐,他脸色一沉,道:“这是……?”
俞安则笑了笑,一手捞起喜乐,将它放在自己的腿上,喜乐本来困得趴在地上打盹,被俞安则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吓了一跳,它清醒了些,对着眼前的元付笑着吐出舌头。
“这是哪里来的?”元付严肃地问道。
俞安则见元付神情有些不对,以为是元付不喜欢小动物,她弱声回道:“这是宿大人送的,他说这是他在路上捡到的。”
元付曾经奉命出使过冥疆,他记得这种犬类是冥疆才有的品种,而且极其珍贵,在冥疆就算有权有钱也买不到,不仅如此,他觉得……妖皇白旭抱着的那只小黄狗,长得还真有点像喜乐。
他向来心细,虽然宿臾的确有可能是路上捡的,但此犬极为罕见,他还是不由得警惕着。
在屋子里温习功课的崔堇然听到声音,汲着木屐跑出来,喜乐见到崔堇然,直接冲出俞安则怀里,高兴得在地上又是打滚又是吠叫的,围着崔堇然撒泼,崔堇然蹲身,喜乐便顺势冲进了对方的怀里。
俞安则免不了吃醋,脸色一沉,略带敌意地看着“横刀夺爱”的崔堇然,她纳闷了,心想他俩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喜乐见着崔堇然比见着自己还要开心!?
喜乐舔了舔崔堇然的手背,像是在讨好他一般,崔堇然抚了抚他的小脑袋,对俞安则炫耀道:“它更喜欢我。”
呸!
俞安则可不承认这一点!
喜乐最后是被俞安则强行带走的,走的时候崔堇然还朝喜乐挥手作别,喜乐也明显有些不高兴了,窝在俞安则的臂弯里“抗议”,反正俞安则是不可能把狗狗送给崔堇然的,那就长痛不如短痛吧!
俞安则随后去了冯六姑的家,冯六姑向来对俞安则无感,她来了也不多做招呼,只顾着去干自己的事情,她敏锐地感觉到冯六姑并不欢迎自己,于是匆匆把橘子分给了落生后,又转脚去了金大刚那儿,然而金大刚他爹金儒超的反应更大,听到橘子是葳城摘过来的时候,直接抬手把橙子扔了,对金大刚道:“那种穷乡僻野的橘子也能吃!?别吃得闹肚子了,你想吃橘子,我们家有的是好东西!”
金大刚看着愣在原地有些失落的俞安则,本想着去解释一下,金儒超却拽紧他往屋内走,不让他有机会接触俞安则,俞安则藏住那点不悦,弯腰把掉在地上的橘子捡起来放回箩筐里,喜乐探出脑袋,似乎是在安慰俞安则,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守门的神仆看着都有些心疼,要是换做是别家的大小姐,早就觉得面子挂不住和金儒超闹起来了,也就俞安则还有这个耐心在这里捡橘子,他开口道:“俞小姐,您别往心里去,因为家里一些事,金大人总是觉得自己亏欠了小公子,所以什么都给小公子最好的。”
俞安则心情不好,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木然地点点头。
俞安则打道回府,坐在台阶上剥橘子,喜乐见她在吃东西就开心得打转,俞安则掰了一块橘子塞进它的嘴里,懒散地道:“喜乐,你不能吃太多。”似乎是听懂了俞安则的话,喜乐有些委屈地垂下脑袋。
长廊传来脚步声,是宿臾来了,他见俞安则神情有些失落,快步走过来,突然伸手覆在俞安则的后颈上捏了几下,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俞安则被他吓得嘴里的橘子差点喷出来!
宿臾终于触摸到她的皮肤和骨节,他一时舒服得飘飘欲仙,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麻掉了,他的手异常温热,烫得俞安则只想逃跑,她急忙道:“不不不,我没事!”
俞安则一边说一边缩着身子躲到一边,宿臾的手底一空,支棱着。他释然一笑,神色淡然,藏起心里那点可怜心思,收回手,偷偷回味着对方的余温。
总有一天,他会让俞安则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