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萧记裁缝铺园子里那些化工品毒烟散去,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园子里的花草基本枯死,天也从白昼变成了黄昏。萧记裁缝铺里里外外都是巡捕,这是柳子越探长打报警亭电话召集来的,全是他这个探长身份下面的小弟,负责清理两个死难兄弟的遗体和打扫现场。
陆澄两人和柳探长重新回到葛佩寥原来待的厢房,有一堵墙打开一半,里面是各种齿轮转动的装置,和假山山洞的毒烟机关有管道连接;厢房地板还有一块青石地砖敞开着,显露出一条地道。
他们钻进地道,从另外一头的屋子出来,是附近一条羊肠小巷,开遍了肉铺。地道的出口扔着萧裁缝整个人的人皮,陆澄用天泉古钱测了下,正好值十灵光。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可搜了,这间出口屋子贮存的要紧东西都被提走了。过了那么长时间,葛佩寥带着人偶玖玖玖早就逃远了。
可以想象,那个葛佩寥会用另外一张脸混入幻海市的人群。不过,有相当一段时间,无论葛佩寥用哪张脸,他还是有明显异样的特征——初次见面,陆澄的手枪可是打碎了那魔人一条腿的关节,没那么快好的。
“柳探长。”陆澄道,“你还能召唤那些缚灵狗吗?我想这里还残留着葛佩寥的气味,虽然很淡了,但要是你的狗——”
柳子越嗅了嗅这条肉铺巷子一言难尽的混合味道,却是一脸黯淡低下了头,
“没戏了,它们是缚灵,都被你那口汉剑杀光了。一条都不剩了。没有更好的狗可以嗅气味了。”
他瞧了一眼陆澄手握的汉剑飞将军,这一次却再没有兴趣了。
——那么好的宝剑,柳子越倒也不是真的释然,然而,他有远远严重的事情要焦虑:这一次抓捕完全偏离了预期,现在的他损失了绝大多数的灵光物,几乎只剩下作为一个调查员的技艺本身,他毫无信心单凭自己的力量去捉拿那个葛佩寥。
“柳探长,你还认得其他的调查员吗?我想,区区一个c级通缉犯,经不起幻海市调查员的集体追捕,一天不行,一周总可以再找到那魔人!”
陆澄道。现在夺回和恢复香雪姐现在是他心心念念的事情。
忽然,王嘉笙踩了一下陆澄的皮鞋。
陆澄愣了一下,王嘉笙是暗示自己这句话不应该讲出来吗?
却见柳子越探长猛地抬起头,盯着陆澄的脸道,
“陆先生,抓捕魔人葛佩寥是本人的任务,他人插手不太方便吧——另外,我提醒你,我看得出你们和那个自动人偶的关系,但可以当做没有;可如果其他别有用心的人介入,她就是‘收容物’了——那你恐怕就再也见不到那个‘陈香雪’了。”
——这个抓捕魔人葛佩寥的任务,是栽培柳子越的上峰郑重交给他的。上峰从不给人第二次机会,寻求其他官方调查员的协助,就是柳子越承认自己的失败。就算别的官方调查员抓到那个魔人又怎么样,他不但再没有晋升的希望,而且会失去眼前这个呼风唤雨、油水丰厚的警务处探长职位。
“收容物?”陆澄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
——情急之中,他差点失言了!
他才想到,如果引来别有用心的调查员,香雪姐现在这样怪异的存在能有什么好下场!幸好,柳子越想的首先是垄断这单生意。
“你说的太对了。我们这样的民间调查员,没有靠山,不领世面。”陆澄恢复了平常的神态,歉然道,“往后,我想就挂在柳探长的名下,只听从您一个人的调遣——还不知道,你会不会嫌弃我的驽钝。”
他把自己凌波咖啡馆的名片交给柳子越。这一次柳子越收下了陆澄的名片。
柳子越想,这个陆澄倒机灵,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这个人,我用的上。”柳子越向陆澄道,“我会联系你的。”
现在陆澄这伙民间的,是柳子越手头唯一的好牌了——至少,只有这个人能让那个人偶不动弹。可是他还得重新去凑其他的牌。
柳子越从葛佩寥失踪的羊肠小巷走回了地道另一头。留下陆澄和王嘉笙两个。
旁边的王嘉笙也长长舒了口气,虽然忘记了过去的调查员记忆,陆澄还是反应过来里面的门道。
“老板,我们现在怎么办?”
王嘉笙道。
陆澄看了下手表,问王嘉笙道,“那些坏掉人偶的机芯收好了吗?香雪姐留下的那张画皮也收好了吗?”
“嗯。”王嘉笙道,香雪姐的皮囊对他比一切宝物都重要。
“现在,我要回咖啡馆做一次交易。”陆澄道。太阳沉落,长夜降临,已经是每周三的晚上了,失忆后他和白猫财主第三次交易的时间。
“是例行的每周交易吧。”王嘉笙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热烈的希望。跟过陆澄二年,他懂是什么交易。
“打起精神,回去做点好吃的,给我们,也给那一边。”陆澄命令王嘉笙道。
“一定!”王嘉笙道。
傍晚六点,两人回到凌波咖啡馆。婷婷早换掉了女客的旗袍首饰,换上了女招待的裙装,在店里满怀期待地等着他们。
她没有看到下午陆澄从萧宅抢回来的那个魔怔的香雪姐姐。老板的这次行动似乎遇到了挫折。
“老板……”婷婷试探地问道。
陆澄淡淡道,“和上次的墙中鼠调查一样,开头失败了。不过,吸取了教训,后面就不会了。”
婷婷点点头。
老板和王嘉笙的情绪都看不出明显的消沉。他们果然是经验丰富、胜不骄败不馁的调查员。
“有事情,我会叫你们的。不要擅自进到我的书房来。”
陆澄走上了去二楼的楼梯。然后是书房关门、电灯关灯。
“小师傅,下午又发生了什么?香雪姐又出什么事情了吗?”张筠亭忙问王嘉笙。
“婷婷,有时候调查员来不及做心理建设,就要面对恐怖的东西,是没得选的。你知道吗?”王嘉笙道。
她点头。
王嘉笙从里取出一个裁缝店里裹布料的包袱,放在咖啡桌上,打了开来。
张筠亭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自己的高音尖叫钻出来。
她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她看到了一张人皮,一张像唐人聊斋里的那种可以穿在身上的画皮。
那是前咖啡馆女招待陈香雪的脸。一张被活剥下来、保存得栩栩如生、活色活香的陈香雪的皮囊。
在陈香雪被剥皮的时候,她要经历多么惨烈残酷的事情。
那头虐杀香雪姐的恶魔又到底是谁!
“香雪姐破损的皮肤要补,撕开的口子要重新缝纫起来。婷婷,给我和老板做两杯咖啡,再跟着我学做点小炒。在之前,你去我房间拿一台缝纫机下来。”
王嘉笙道。
“香雪姐到底怎么了?!”婷婷这个善良小姑娘的整张俏脸也愤怒起来。
“你是调查员,去给我拿缝纫机,这是你的工作——这是现在的你能做的,报复那头恶魔的唯一的、微小的工作——等把香雪姐接回来,我要重新给她穿上这一件衣服。”
王嘉笙道。
他忽然别过头,不让自己的眼泪滴在香雪姐的画皮上弄湿了她的身子。婷婷把自己的手绢递给王嘉笙,他用手绢按住自己的脸,但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在二楼黑暗的书房里也传来啜泣的声音。
过了一小会,二楼书房的啜泣声彻底停止,书房里亮起了白蜡烛温柔的光。
张筠亭听到上面的书房传下来陆澄的声音,
“那个把香雪姐变成那样的魔人会掉进最惨的命运,他连死亡的安宁都不会获得。”
陆澄的声音安宁沉稳,就像审判日来临时天使吹响的号角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