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燃在外面待了半个多小时才回去。
刚推开门,就听到床上堆起来的被子里传来气鼓鼓的一声:“哼,你还知道回来。”
“……”
她一切如常,丝毫没有起疑,秦燃心下稍稍松了口气。
走到距离床还有两米远的位置停下,他轻轻挠了挠泪痣旁边的肌肤,有些没话找话的意味,“要喝水吗?”
结果这句话好似捅了马蜂窝,床上那团鼓鼓的被子里钻出一只毛茸茸的脑袋。
小姑娘趴在床上,被子边缘被她当成了围脖,脸颊捂得红扑扑的,琥珀色的眸子略有些泛红,奶凶着质问他:“你干嘛去了?”
秦燃别开眼,语气不太自然:“有点事情。”
他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去外面吹了半个小时的冷风。
程半梨还有一箩筐的话要说,但被她咬了咬嘴唇全部压下,因为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把自己从被子里挖出来,穿鞋下床,朝着外面飞奔。
秦燃有些错愕,正想开口问,就见她擦着自己身边过去,目标明确地窜进卫生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
想了两秒钟,秦燃突然想起来,刚才的恐怖片里,似乎有关于医院厕所的恐怖镜头。
怪不得她不敢一个人上厕所,硬是等到他回来。
秦燃摸了摸耳尖,暗自后悔在外面待了这么久。
从卫生间出来,程半梨的脸比刚才更红,湿漉漉的眼神有些躲闪。
她低着头走过秦燃身边,回到床上背对他躺下,浑身上下都写着“美少女自闭中”六个字。
安静了一会儿,程半梨忽然听到有沉稳的脚步声靠近,在床边不远处停下。
她眨了眨眼,揪着被子的手不自觉收紧。
半分钟后,她听到身后传来低沉认真的一声:“对不起。”
程半梨唇角弯起一抹弧度,眼中漾着细碎的笑意。
明明嘴巴都快咧到天上了,却还是装作很勉强的语气,“既然你主动道歉,那姐姐就原谅你了。”
矫情得不行。
听出她语气中藏都藏不住的开心,秦燃不免有些想笑。
但一想到她好面子,如果发现自己笑肯定会生气,到时候又得哄上半天,就只是笑意无声地染了眸。
两个人之间的尴尬氛围就这么被打破,恢复了平时的相处。
晚上,秦燃从陪护椅上起身,走到床边准备关上病房的灯。
程半梨正在玩手机,她不满地哼唧,“再让我玩一会儿嘛。”
“该睡了,明天再玩。”
“可是才十一点半。”
“医生让你好好休息。”
程半梨鼓着脸,像只小河豚,圆溜溜的眼瞪着他,“小燃,你这么严格,不去当幼儿园老师管着小朋友真是可惜了。”
秦燃:“……”管她跟管小朋友似乎没什么差别。
冷酷无情地关上灯,秦燃回到陪护椅上坐下,打算等护士查完房就休息。
程半梨睡不着,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你昨天怎么知道我肚子疼的呀?”
秦燃身子往后靠,略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倚着柔软的椅背闭目养神,“权星季是我室友。”
“权星季?”程半梨觉得这名字耳熟,在脑子里过了两圈才想起来,“昨天跟我一起打游戏那个?”
“嗯。”
程半梨微微睁大眼,“这么玛丽苏的名字居然不是假名?”她以为对方用编的名字骗自己,所以也编了个离谱的名字回敬。
“……嗯。”
“好巧哦,在酒吧跟我要微信的居然是你室友。”程半梨这会儿正是思维跳脱的时候,说几句就转移到下个话题,“对了,你刚才干嘛捂住我的嘴巴,不让我继续说啊?”
秦燃按压眉心的动作顿住,倏地睁开眼。
“我又不是要说什么不好的话,”床上的少女还在自顾自说着,“我只是想说,我觉得,比钻石更硬的,就是某些男高中生……”
现在秦燃一听到“钻石”两个字,就会像条件反射一样心跳加速,浑身紧绷。
“赶紧睡觉”这几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可或许是临睡前反应变慢,他没来得及将这句话说出口,就听到少女说出了这句话完整的后半句。
“比钻石更硬的,就是某些男高中生的嘴。明明怕得心跳过速,却还嘴硬不肯承认,哼哼。”
秦燃瞳孔微微放大,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嘴。
居然是嘴。
她说的答案完全出乎了秦燃的意料,但结合当时的情景,这个答案又确实合情合理。
不然呢,她总不可能在当时的情况下,毫无征兆地说出那句话。
秦燃回想起自己刚才出去吹风时,有一瞬间甚至曾怀疑过,程半梨是不是在挑逗自己……羞耻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庆幸病房里足够暗,程半梨看不到他红透的脸颊和耳朵。
周五上午,程半梨输完了最后一次液,中午秦燃从学校过来陪她办好出院手续,这次肠胃炎风波就算是彻底过去了。
下午正好没课,程半梨干脆直接打车回家休养。
秦燃周六上午还有一门考试,再加上他要补考语文,等彻底考完已经快到下午一点钟。
他去门口的快递柜取了快递,之后回宿舍拿东西/独自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秦珩不在,三层的别墅空荡荡的。
秦燃上楼回到自己房间,从书包里把刚取到的快递摊开放在干净的书桌上——是他前两天下单的珍珠棉和布料。
他用桌上的照片打印机,打印出复原后的乌龟熊照片。然后比对着照片,从一堆布料中选出和照片里颜色一模一样的。
秦燃坐在书桌前,将选出的布料拼在一起,动作生疏地用针线缝上。
傍晚,落地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他打开卧室的灯,继续回到桌前钻研。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外面突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秦燃已经料到来人是谁,放下手里的东西,目光漠然地看向门口。
门很快被人从外面打开——除了秦珩的房间门以外,家里其他所有门都不能反锁。
秦珩应该是刚应酬回来,干净的白衬衫轻微褶皱,袖口上卷露出一截精瘦小臂,臂弯还搭着件西装外套。
他身上沾着浓烈的酒气,但墨眸清明没有半分醉态,一进门就慢条斯理地讥讽道:“连考试都敢缺席,秦燃,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啊。”
缓步走到书桌边沿停下,秦珩肩膀抵靠着冰冷的墙,叼了根烟在唇边点燃。
收起打火机,他斜睨了桌边的少年一眼,余光扫过桌上的一大堆工具,“你又在搞什么花样?”
秦燃讨厌烟味,眉心不自觉折起。
秦珩好似看不到他脸上的排斥,眼眸微眯,“我问你话你听不见?”
秦燃握了握拳,沉声道:“缝东西。”
秦珩嗤笑,倚着墙抽烟。烟烧完一半,他慢悠悠地直起上半身,朝桌边走了半步。
他略弯下腰,像看什么笑话似的看向桌子上那堆布料。
颜色花哨的柔软布料被人缝在一起,隐约可以看出圆滚滚的形状。
秦燃早在他靠近的时候就绷紧了身子,提起戒备。
秦珩忽然将两指指间夹着的烟朝那边递过去。
他指尖随意磕了两下,一截烟灰就从半空中落下,轻飘飘的好似没有重量。
滚烫的烟灰最后却没有落在那堆布料上,而是被人反应很快地接住。
用手。
秦燃用自己的掌心,精准地接住了裹着暗火的烟灰。
少年白皙的手心被烫红,却像是感受不到温度,清俊的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
他微抬起下颌,唇线绷直,望向秦珩的目光沉静而压抑。深处潜藏的不甘和怒火能被对方轻易捕捉,就像蛰伏在暗处,默默积蓄力量伺机报仇的幼狼。
秦珩饶有兴致地和他对望,觑了眼桌上的布料,凉凉掀唇:“又是给她缝的?”
秦燃依旧沉默不语。
死寂的僵持中,手机忽然响了下。
秦珩这次是回来拿东西的,于是没再跟秦燃浪费时间,留下一句阴鸷的威胁:“下周竞赛拿不到金牌,或是月考拿不到第一,我答应你的事随时都可能反悔,你自己好自为之。”
冷声说完,他掐了烟,随意丢弃在羊毛地毯上,转身走出房间。
很快,楼下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
少年垂下乌黑的眼睫,平静地将掌心的烟灰倒进垃圾桶,秦珩丢在地上的半截烟也被他捡起来丢掉,只是洁白的羊毛地毯上却永远留下了焦黑的痕迹。
之后他走进卫生间,打开冷水冲洗手心的烫伤,另一只手粗暴地搓洗伤口,丝毫不管这样会不会让烫伤加重,动作透着几分亟待挣脱什么的厌烦。
秦燃抬眸看向眼前的镜面,溅起的水珠顺着光滑的镜面蜿蜒流下,细细的水流将镜面分割成许多部分。
镜子里映出的少年面无表情,眼神是一种近乎死气沉沉的平静,唇色淡白,好似没有情绪的木偶人。
直到楼下的门铃忽然被按响,规律的响声打破寂静,回荡在空旷的别墅里。
猜到来人是谁,木偶人浅色眸中倏然亮起微弱的光,像是突然被注入生机,一下子活了过来。
水龙头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拧上,发出金属的轻微摩擦声。
秦燃关上卫生间的灯,快速将书桌上的东西收好,下楼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