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硬心软。
关星禾下意识地忽略他话里强装的冷漠,她垂眼,视线对上少年的手。
他一双手生得好看,骨骼均匀,指节修长,只是此刻关节处微微破皮,露出一点红。
关星禾跟在他身后,软声说:“你的手疼不疼?”
那双手僵了一下。
“不疼。”他声音冷冷的。
少年就像路边野蛮生长的杂草,风吹雨淋,无人问津。
可这仿佛是第一次,有人问他疼不疼。
他心中像被轻轻刺了一下,说不出是痒是疼。
女孩儿抿了下唇,说:“你在这等我一下。”
贺灼没反应过来,就见她轻快地跑进小卖部,没过一分钟又跑出来。
女孩儿喘着气,小脸因为跑动露出一点儿红,手上却利落地拆开纸盒。
贺灼只觉得受伤的指节触上一片柔软,浅淡的疼痛都好似好了些。
“这样就好啦。”女孩儿低着头,小心地将创可贴贴好。
贴面是淡粉色,还印着白色的小花儿,和少年冷硬疏离的气质格格不入,关星禾憋着笑,对上少年肃然的脸,忙说道:“走吧走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
这场闹剧来得快,结束的也快。
罗非言和他的小跟班平日在学校里游手好闲,他们几人到了教务处,口袋里还被搜出抽过几根的烟盒,加之有关星禾的证明,几人很快就被下了处分。
贺灼下手实在太狠,那些人的父母本来想来学校闹一通,但不知从什么地方打听到,被欺负的女孩儿是关家的孩子。
他们几人连医药费也不敢追究,灰溜溜地带着孩子上了医院。
贺灼只被口头教育了几句,就草草了事。
秋天的风冷冷清清。
十月中旬是海市外国语的校庆,全校都停课一天。
每个班都被分配到了一个摊位,自由组织游戏或是办跳蚤市场。
贺灼没什么朋友,对这类活动没什么兴趣,可学校规定不能呆在班级,他只得拿了本书,找个清静的地方看。
路过操场时,他被轻轻的声音叫住。
面前的女孩儿穿着厚实的秋季校服,有些忐忑地问:“学长,可以帮个忙吗?”
贺灼微低下头,他漆色的眼瞳没什么情感,一片冷然。
聒噪的喇叭声突然响起:“初三二班,你们的摊位怎么还不摆好,五分钟内还不摆好,扣分。”
女孩儿慌忙点头,可一只手却紧张的绞着衣角。
班长派她先来布置,但她力气小,根本装不上庞大的遮阳伞。旁边的人各忙各的,根本不愿意帮忙。
就连眼前的这个学长,似乎也没有帮她的样子。
女孩儿都快急哭了。
秋天的风吹得人心痒痒。
贺灼突然想到初三二班,好像是关星禾他们班级。
他抿了抿唇,低声问:“怎么弄?”
“啊?”女孩儿没反应过来。
贺灼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要做什么?”
他语气依旧很冷,可女孩儿却一下子放松下来,“把伞插上去就好。”
摊位上只有女孩儿一人,贺灼上前几步,弯下腰,猛地把伞拎起来。
他动作利索,还没几秒,就弄好的。
女孩儿递了瓶水,“谢谢学长,等等我们班的有小游戏,赢了有小零食的,欢迎你。”
贺灼没接,淡声说:“不用了。”
他垂眸,想到昨晚路过厨房,听到的一阵鸡飞蛋打。
原来是在做礼品吗?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可是好几夜,那种奇异的情绪在少年心里萦绕着,难捱又陌生。
他知道自己或许应该解释些什么。
可少年的自尊心让他死死的封闭自己,下意识地不想让女孩儿明白自己的窘迫与无助。
而关熠的那些话,更像是黏在他心上的口香糖,拽不掉又洗不净,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不该再相信她们。
秋季的校园干净极了,甚至没有一片落叶。贺灼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走到了教学楼。
这里没有了平日的安静,不远处七八个人聚集成一团,但大部分是男生。
“给我一片。”
“诶我还没拿到。”
男生粗声粗气,你一言我一语。
一片嘈杂中,贺灼仿佛听到女孩儿清亮的声音,“请大家排好队。”
他脚步一滞,看着眼前的人堆几乎瞬间变成了条整齐地队伍。
秋光并不炙热,温柔地落下来。
下一秒,他蓦得对上女孩儿的眼。
那双清澈的杏眼中仿佛含着一汪泉水,漾得贺灼的心一颤。
贺灼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触到黏在指节上的创可贴。
以往就算流血受伤,他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东西,昨夜里,他好几次想把它摘下来,可明明已经撕开了好几次,却还是粘了回去。
女孩儿的眸光渐渐下移,触上他的右手。
贺灼一怔,下意识地将手往后移了移,他沉默地垂下眼,逃避似得想要离开,却猛地被冲过来的时岁拦住。
“这不是哥哥吗,我们之前见过的,你记得吗?”
时岁见他不说话,补充道:“上次大富翁,也有我。”
贺灼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越过时岁,看向不远处的女孩儿。
阳光有一缕穿过她的发间,她正垂着眸,蝶翼般的长睫在眼下落下一片阴影,依次给排队的男生发饼干,仿佛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这儿。
贺灼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他收回视线,对着时岁点头,“记得。”
“那你要来参加我们班的数学竞赛吗?”时岁眨眨眼,“去了可以吃小饼干哦。”
他们班的无聊游戏压根没人愿意去,为了不让场面太难看,班长派了关星禾和时岁两个人出来拉人。
关星禾长得漂亮,是学校乐队的小提琴首席,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了,许多男生吃了她的小饼干,看在她的面子上也愿意去她们班上的摊位转一转。
可眼前的少年脸上一片冷漠,仿佛下一秒就要拒绝。
时岁慌忙说:“不去的话,也可以来吃吃小饼干嘛,星星昨天烤的。”
秋天的阳光似乎没有一丝攻击性,含着浅浅的暖意。
贺灼黑眸里无波无澜,刚想冷硬地拒绝,空气中飘来一阵栀子花香。
他抬眸。
那些拥簇着她的男生已经走了大半,女孩儿迎着光,手里端着盘子,站在他身前。
她咬了咬唇,声音软软的,“要吃吗?”
贺灼低眸。
淡蓝色的盘子衬得女孩儿的手白皙细腻,修长漂亮的手指搭在盘子边上。
“啊,只剩一片了啊。”时岁说:“那哥哥你快吃吧。”
空气中渐渐地飘过香浓的黄油味,烤得焦黄的饼干上缀着一粒椭圆形的杏仁。
贺灼手指微微蜷。
“那个。”不知从哪冒出了个男生,望了关星禾一眼,耳根儿都是红的,“饼干还有吗?”
时岁直截了当,“没了。”
“可是。”他垂眸望了眼盘子,有些不甘心地问:“这不是还有一片吗?”
男生看着面无表情的贺灼,觉得他怎么看都是不想要的样子。
“你要吗?”男生说:“如果不要的话......”
他话音未落,就见一脸冰冷的贺灼伸手,缓缓取走了盘子里最后一片饼干。
还未说完的话被卡在了喉咙口,男生一脸遗憾地望了眼关星禾,灰溜溜地走了。
贺灼有些懊恼于自己的冲动。
他微抿着唇,不经意地对上女孩儿的眼。
她那双浅浅的茶色眼眸微弯着,透出点期待般的笑意,“好吃吗?”
贺灼几乎还未体会到饼干的味道,便下意识点了头。
那双会说话般得眼睛更弯了些,像是两轮柔和的小月亮。
贺灼眼睫微颤。
一旁的时岁揽着关星禾的肩,笑眯眯地说:“那饼干发完了,我们先走哦。”
关星禾走了几步,又返了回来,小声说:“创可贴要每天换一次。”
贺灼一愣,回过神时,女孩儿已经转身离开。
阳光映照在少女们白净的校服上,满是青春里朝气蓬勃的味道。
他看着她们的背影,半晌才转身离去。
傍晚时,天空被晚霞映成美丽的瑰红色。
关星禾坐在车里,忍着悄悄侧眼。
少年正端坐着,晚霞映得他苍白的脸上一片红,仿佛是寒天里的冰微微软化。
直到到家时,她的嘴角都没落下来过。
吃饭前,原本答应要回来的关城宇打了个电话,说工作忙,恐怕又不能回来了。
几个佣人站在桌旁,一道道的菜往桌上摆。
关星禾似乎并没有因为关城宇不回来的消息而低落。
她静静地切着盘子里的惠灵顿牛排。
餐厅里安静极了,旁边的王姨突然说:“贺少爷,您的脖子是怎么了?”
关星禾抬眼去看,只看到他苍白的脖颈处似乎有一点微红。
贺灼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了几寸,伸手触了触,低声说:“没事。”
“看起来挺严重的。”王姨有些担忧。
贺灼有些急促放下餐具,黑眸冷凝,掩饰般地站起来,“没事,刚刚别蚊子叮了一下。”
可关星禾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忍不住站起来。
只见一大片红伴随着小点点从贺灼脖颈蔓延到领口,渐渐还有往下的趋势。
关星禾被吓得倒抽一口凉气,“你这是不是过敏了?”
她往餐桌上看,可那些都是日常会吃的食物,以前也没见贺灼有什么不对劲啊。
她下意识地想到之前的那片杏仁曲奇。
那边的王姨已经打电话叫了医生。
关星禾看着那片骇人的通红,心中忍不住涌起懊悔。
她低声问:“你感觉怎么样?”
听说有些严重地过敏会有生命危险。
关星禾只觉得鼻子酸酸的,眸中涌上些湿润。
她抬眸看着贺灼,眼底含着一汪浅浅的泪,像是带着沾着露水的玫瑰,刺得贺灼心中一痛。
有一瞬间,贺灼竟什么都忘了,只道:“我没事。”
他顿了顿,喉结微滚,半晌又挤出一句,“你,别哭。”
贺灼紧抿着唇,苍白又冷硬的脸带上几分不知所措,只觉得迎着那朦胧的泪眼,心底针刺一般得疼。
好在家庭医生随叫随到。
医生进了门,看了看贺灼的样子,冷静地问:“应该是过敏了,今天吃了什么?”
关星禾吸了吸鼻子,“杏仁饼干。”
“那可能是坚果过敏。”医生有些不解地皱眉,“你不知道自己对什么过敏吗?”
坚果算是较常见的过敏原,一般人会下意识的避免。
十月的傍晚,外边刮着冰冷的秋风。
可贺灼心中却满是燥意。
他有些无法理解自己的无法自控,明明知道那片杏仁曲奇会过敏,可望着那双清澈干净的眼儿,自己还是忍不住地接过来。
生活教会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克制与隐忍。
可偏偏有些人就像生长在悬崖上的玫瑰,明知道靠近就会受伤,刺得满手的鲜血,却还是忍不住伸手触碰。
四周安静极了,贺灼抿紧了唇,低声说:“不知道。”
他面无表情,声音又沉又稳,撒谎的话都变得可信了几分。
医生给他开了药,临走前嘱咐,“下次记得别吃这些了,过敏可不是闹着玩的。”
关星禾给他倒了水,看着他吃下药,舒了口气,眼底却还湿润着。
她看着贺灼还未褪去红的脖颈,心里的愧疚涌上来,鼻尖都酸涩。
“对不起。”
女孩儿说话还带着鼻音,声音都是软的。
贺灼只觉得自己的心撞上了一团棉花糖,碰着水便化了,甜丝丝的在心底漾开。
他眼睫颤了颤,低低说:“没事。”
是他自己要吃的。
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