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她总算赶在巡街之人到来之前,先行回府。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在她下了马车之后,府中下人只提着灯笼迎着她往前走着,她本是打算直接往青澜小院而去。
毕竟自从于瑟死了,姜芝随亲生母亲离开之后,这姜府便显得尤为冷清。而她与自己父亲也惯来关系不好。
既然互相看不顺眼,那自然是没必要往对方跟前凑了,免得生些无谓的口舌之争。
只是不想在她准备转弯之时,一旁的小厮却轻声道“姑娘,姜姑妈与表少爷今次来京城了,如今就住在咱府上。”
听了小厮的话,姜念娇方才知晓此事,她不免低声斥道“怎的不早些告诉我?”
小厮摸了摸后脑勺道“小姐这不是晕厥了三日,小的们刚听说您醒了,您又入宫去了,我们没来得及说。”
听了这话,姜念娇倒也无话可说。
她只得对那小厮懒懒道了一声“行了,你带路吧。”
小厮得了吩咐,便立刻迎着姜念娇往大厅走去。
还没入得大厅,便见厅外灯火通明,依稀间似乎还能听到青年男子高谈阔论的声音。
姜念娇听了那拔高的声音不免皱了皱眉头道“他们这次过来可有说明是什么来意?”
那小厮倒是个机灵的,他只轻声答道“这倒是没说,姜夫人提着大包小包的,话也不多,奴才们听不出是个什么意思,不过听表少爷的意思,他怕是想在京中谋求个发展。”
听到此处,姜念娇心下便也了然。
踏进大院的门槛之前,她这才终于得以打量清楚自己这姑妈。
只见灯下座着一名年纪看起来比父亲还要苍老许多的妇人,她穿着一身补丁之上加补丁的衣服,整个人更是又黑又瘦宛如一段枯柴,那模样倒是全然看不出这曾是一个钟鸣鼎食之家的小姐。她拘谨的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只低低垂着个脑袋,倒像是不知自己的眼睛该往何处放。
姜念娇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姑妈,姑妈是自己父亲同父同母的妹妹,也是年纪最小的那个。
之前在太爷府上这位姑妈便是个讳莫如深的存在,听人说是这姑妈跟一个外地来赶考的书生看对了眼,家里人不同意,姑妈便携着一笔钱财随那书生一起往书生家里去了。
因为此事太爷十分光火,之后只说与那姑妈断绝亲子关系,他当时还跟自己后人说谁去找姑妈便是与他不对付,故而这么多年,姜府也只当没有这么个人,而这姑妈也果然没有回过一次姜家。
他们都只道这小女儿想来是日子过得还不错,可如今看来,她这姑妈怕是跟着那书生吃尽了苦头才是。
而在他下首位置,一个同样穿着半新衣裳的青年此时正在高谈阔论,口若悬河。
那青年容貌生的倒是富贵,只见他面如满月,瞧来倒也眉清目秀,只是在这皮相之外他却总有一股子让人望之生厌的轻浮之气。
而坐在正位的姜放,显然对自己这位久未谋面的外甥也颇有些不大喜欢。
不过这情绪旁人是难以觉察罢了。
姜念娇在进入门内之时,便先福身给自己父亲见礼。
她这一声倒是打断了青年口若悬河之声,那青年转头看向姜念娇一时只似是看痴了。
这京城里的小姐丫鬟就是不一样,且不论容貌如何,便是这身段与肤色便是村里那些村姑不能比的。
姜放见到姜念娇后,随后只指着那妇人开口介绍道“这是你姑妈。”
姜念娇便笑意盈盈的给那妇人请安“姑妈好。”
妇人虽然拘谨,但或许是有血脉相连,也或许是姜念娇的容貌本就生的天然无害,那妇人看到姜念娇时,只也露出个腼腆的笑模样来。
姜放便在一旁道“这便是小女姜念娇了,我
们平日唤她做阿娇。”
妇人闻言,便唤了姜念娇一声“娇姑娘。”
姜念娇虽然觉得这称呼怪别扭的,不过还是笑着应了,随后妇人又连忙转身拿起桌上一个小包裹,有些局促道“娇姑娘,我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只在我们村外的核桃林里捡了些小果儿送给姑娘,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说话时,她只下意识在裙摆上擦了擦手,随后抱着那分外破旧粗布包裹递给姜念娇,而姜念娇在看到自己这姑母手上粗糙的裂痕与老茧之时也不免有些愣住。
对比着自己那养尊处优的父亲,这还是那个比自己父亲小了好几岁的姑妈吗?
而一旁的丫鬟只道是小姐不愿意接这脏东西,便要伸手去接对方的包裹。
不想姜念娇却在此时也伸了手,她只笑着对那妇人道“姑妈来便来了,怎么还这般客气?核桃可是好物,吃了美容养颜呢,娇娇在此倒要多谢姑妈了。”
妇人显然也没料到姜念娇如此能说会道,不过她这话倒是让这姜姑妈只觉得心中颇为熨帖,这孩子倒是全没有那些世家小姐的骄矜之气。
妇人只笑了一声道“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姑娘若是喜欢,下次我再带些过来给姑娘。”
姜放却是低声斥道“你不必惯着她。”
随后姜放又指着那青年道“这位便是你的表弟杜泽迟了。”
姜念娇闻言,自然也只是微微屈膝给少年道了一声万福,谁知这人居然伸手来拉自己的手,他的一双眼睛只盯在姜念娇的脸上道“表姐不必客气,表姐生的可真好看啊,正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姜念娇身旁的莺怜见那杜泽迟如此无礼,当下便要伸手来护姜念娇,不想那杜泽迟倒是来者不拒,又去改握莺怜的手“没想到舅舅府上的丫鬟都是小家碧玉,颇有姿色啊。”
眼见着青年这副作态,便是姜放也沉下了脸,杜姑妈也尴尬的唤了一声“迟儿。”
那青年这才松了姜念娇的手,姜念娇心头多少有些不舒服,不过她还是笑着随便夸了一句道“表哥还真是才高八斗。”
听了姜念娇的话,青年只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我也只是借花献佛。”
随后那青年又愤愤道“只可恨那主考官让我年年来试,倒是年年不得中。说来说去,他们眼里也只看得到钱权,却见不得他人的真才实学。”
看着他这副愤世嫉俗的模样,姜念娇只在心里暗想这小子不会是想来走后门的吧?可每年科举,为了防止有人徇私舞弊,上面可都是变着法子来防的。更况且她爹也不是那边的人。
好在她随后又想到今年的春闱早过去了。
而姜放虽然不怎么关心姜念娇,但显然也不想让姜念娇与这小子过多接触。
故而他只对姜念娇道“阿娇,如今这时辰也不早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姜念娇得了命令自然也不多停留。
毕竟他们府里人少归人少,但下人可不少,这娘儿俩的住宿安排,想来內府管家已经安排好了。
故而姜念娇只往青澜小院去,跟着姜念娇一道儿走的莺怜出了大厅后,便分外不喜的骂道“什么表少爷,我瞧着就是个自以为是的破罐子。大色狼。”
听着莺怜咒骂,虽然还是在外面,不过姜念娇也懒得去纠正莺怜的行为,反正如今府上也没什么人能让她难堪,她也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之后回了青澜小院,梳洗过后,她便也准备进入梦乡,不想只是刚刚睡下片刻,她便又一次进入上一次的梦中。
梦中还是那个小女孩,她仍旧处在那一片素白的世界里,她穿着那身蓝白条纹的衣服,只抱着一名面容憔悴的妇人的双手哭着低声请求道“妈妈,我想回家,我们回家吧。我不要再继
续治疗了。”
然而妇人却只是笑得一脸温情道“娇娇,一切有妈妈在,你不用担心其他的事情,你只要乖乖的养病就够了,等病好了,你就能去上学了。”
说完这话,那妇人只继续柔声哄着那白瓷娃娃一般的小女孩,直到小女孩哭声渐止,她方才对着小姑娘道“娇娇,妈妈去打些热水过来,你先放开妈妈好不好?”
小女孩虽然不舍却还是慢慢松开了妇人的手,而妇人在提着热水壶离开之后,便在走廊处红了眼圈,可即使如此,她也只是擦了擦眼泪,随后她掏出一只破旧的手机,只是犹豫再三后,她还是拨打了一个号码,随后在漫长的盲音之后,那头似乎才有人不情不愿的接起了电话。也不知那头是说了什么,妇人只哭着道“可娇娇也是你的女儿啊,你难道就忍心看着她就这样去了,她还那么小啊,你就再给我好不好,,等娇娇病好了,我有空找份新的工作,我便还你。”
妇人只近乎哀求,然而那头却还是直接挂了电话,原本只是眼圈微红的妇人,终于还是没忍住只蹲下身子无助的蹲在地上无声的哭了起来。
只是她并不知道,在那一门之隔的地方,刚才的小女孩正在门后默默的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