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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四章 营中藏炮(1 / 1)

一支支起火,在夜空中转瞬即逝。

剧烈火光短暂照耀塬上,映照出一支支追逐拼杀的马队。

而在战场以南,曹文诏标下四营整装渡过渭河,四路高举火把的火龙浩浩荡荡杀向河北。

他完全没有隐蔽行迹。

尽管他的兵力足有万军之众,倘若有心隐蔽,依然能以较小的动静奔赴战场。

不过那样行军速度必然会被拖延,两相权衡之下,曹文诏认为既然已经找到刘承宗大营所在,夜袭成功,那兵贵神速就是此时最重要的取胜条件。

只是他却不知道,正带兵跑路的弟弟曹文耀,看见那边远道而来的火龙,都快哭了。

你怎么来得这么快啊!

“快,告诉曹帅,夜袭失败了!”

两千精锐针对刘承宗大营的夜袭,输的非常彻底。

三个方向突然袭击,都可以说在接触的第一时间就击败了元帅军。

毕竟突袭带来的优势太大,二三百精骑呼啸而来,几乎一个瞬间就把小营里四五百正在休息的元帅军冲垮,打到失去建制,直接揍成散兵。

但曹文耀不是为干这事儿来的。

一场击溃战,包含两个战斗过程。

一是击溃,二是追击,前者需要打散建制,后者负责扩大战果。

换句话说,在击溃的过程中,不一定需要杀人,只要让敌军失去战意和士气,就能形成敌军溃散,我军占领战场的结果。

但能否让敌军失去战斗力,要看追击的结果。

如果不能继续追击、扩大战果,那么很有可能击溃一千军队,半个时辰后人家重新整队,依然要面对一千军队。

曹文耀需要面对的问题,就是他们确实从三个方向,击败了元帅军三个小营,但没办法进入取胜后的追击状态。

因为人家不害怕、不慌乱。

军队确实短时间失去指挥,但士兵并没有因此溃散,也没有失去士气,反而各自坚守车垒。

另一方面,被打散的元帅军也没有逃跑,能反击就反击,不能反击就躲进车垒战斗,不能战斗就躺在地上装死。

总之,拒绝退出战场。

他们不退出战场,曹文耀就只能退出战场,否则就会被拖入阵地战。

实际上曹文耀也不敢进入阵地战,毕竟附近的元帅军援军很快就从左右包抄而来,就稍微一个迟疑的功夫,连大营里的披甲骑兵都冲出来了。

这还能算哪门子夜袭。

既然袭击已经失败,曹文耀就不可能以两千精锐硬撞万余敌军劲卒,只能招呼三面军兵撤退。

元帅军的大营南缘,离渭河南岸也就七八里距离,曹文耀收拢精骑的功夫,曹文诏就已率军渡过渭河,打着火把朝这边疾奔而来。

曹文耀都快慌死了,这过来不得挨揍吗?

还真不是。

曹文诏跑到一半,就察觉到远方战场的形势不对劲,赶紧勒马,把军队定在元帅军大营的三里之外。

因为元帅军大营遭遇夜袭,却没有士兵往南逃跑,一个都没有,这肯定不是夜袭成功的模样啊!

况且早前他们在渭河南岸还能听见些许厮杀之声,倒是如今渡过渭河,敌军大营里的喊杀声反而停了,只能看见大营被火光照耀得灯火通明。

夜袭肯定是失败了,这都不用想。

曹文诏现在都怀疑,弟弟曹文耀是不是都已经死于夜袭之中。

是进是退,这显然是个问题。

曹文诏并未花太长时间做决断,毕竟军队是明火执仗过来的,他很清楚己方军队的动向,已经为元帅军所知,很难全师退回。

因此他只能快速调整部署,神光显营居前,在夜袭中遭遇袭击的卜应第营居后,以中军骑兵遮蔽两翼,这才缓缓向前压上,小心探寻夜幕中的战场情况。

但是……他们没看屁股。

在宁夏军浩浩荡荡渡河之后,屁股后头的宝鸡城,又再一次打开了城门。

被围在城里的罗汝才都快笑疯了。

以前他没有守城经验,就算把刘狮子发的守城册子翻烂,很多该不懂的东西还是不懂。

就比如开着城门守城这种事,没守过城、攻过城的人很难理解这样做的目的。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单是这城门开开关关的事儿,就能让罗汝才玩出花儿来。

他的宝鸡城,四个城门,过一会就开个门,西门关上就开东门,东门关上就开北门,反正城门一直有一个门开着。

围城军队也不敢进来,因为进来就得挨揍,外面的城门是开着,可里面还有关着的瓮城门呢。

敌军从大门进来,放一二百人,城门楼上的千斤闸落下去,瓮城墙上四面打放枪炮,进瓮城的军队就得被干死。

敌军不从大门进来更好,方便我守军出城。

瓮城门都修得跟外门不在一条线上,就比如西门,内门是朝西的,那外门肯定就是朝南或朝北开,外面看不见内城门是开是关。

这是外瓮城的情况。

如果是内瓮城,就要反过来,西城墙的外门朝西开,瓮城在里面,内门就要朝南或朝北开。

都不需要月城,外面就看不见内门的情况。

外门一直开着,内门一开,守军就能随时出城。

西边的宁夏军调动部署,城内的罗汝才看得清清楚楚,他本来就想再吓唬他们一下。

眼看着宁夏军拔营,做出渡河准备,罗汝才没等友军给他传递消息,就点起一支人马,到城北做好了出城准备。

这次带兵的不是李汝珪。

一方面李汝珪部彻夜未眠,又经历数场奔袭战斗,人力马力都已疲惫至极,不适合再度出战。

另一方面,则是有李汝珪夜杀两将的成功案例在前,罗汝才麾下军官都认为宁夏明军容易对付,各个踊跃请战。

情况跟李汝珪出战时那个准备赴死的样子,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次领兵的将领,是罗汝才拐着弯儿的表妹夫王国才。

王国才早在旱灾还没来的时候,就娶了罗戴恩的侄女。

后来罗汝才起事,他也没参与,一直到活不下去才投奔了罗汝才,当了个火长,跟着一起到青海。

在康宁平叛作战时也算得力,连着升了两级,当了大队百总,后来想报功当把总,被罗汝才压下去了。

因此一直怨气很大。

罗汝才不是什么举贤避亲的英明人物。

主要是这个表妹夫不听话。

他当年给王国才找的去处,是在刘国能当知县的那个海西县当乡官,弄片地养马放牛。

到时候在西宁跟他表妹多生娃娃多养娃娃,大富大贵不指望,但要钱有钱、要地有地,日子过得也舒服,回头等叔父罗戴恩老了,还能有人给养老。

就这个去处,都是罗汝才看在外甥王龙的面子上,他对那个刚十岁的小外甥很好,早就送进西宁书院读书习武去了。

但罗汝才不太瞧得上这个表妹夫,甚至觉得碍事儿。

亲戚关系对人的帮助是有阶段性的,罗汝才刚开始抢大户的时候,那时候多个亲戚来抱团取暖,是真正的鼎力相助。

再一个就是比较好的家境,姻亲关系多少笼络的也都是有本事的人,亲族势力自然也很重要。

而罗汝才起事、成事之后,王国才这种亲戚……完全是拖后腿的。

论本事,不算出色;论情义,起事最需要用人的时候,你他妈宁可烂在窑洞给主家种地拦羊,也不来帮我搬梯子抢大户。

等我成事儿了,给陕北首屈一指的大首领刘承宗牵马坠镫了,你过来投奔。

罗汝才就寻思,你不如死在饥荒里,老子把表妹再嫁给别人。

你这个狗东西占着我表妹,大事儿办不了、小事儿办不好,我还得费劲培养你,给你升官儿。

违背军法闯了祸,得老子出头保你;哪天死战场上,家里人还得怪我没保护好你。

当个百总就够了,真给你升了把总,那你不得动不动就在老子眼前转悠,多烦啊!

当然了,亲戚关系通常比普通人更可信。

可罗汝才待手下历来宽厚,是很得人心的将领,手下三千多个愿意为他而战的人,根本不缺这一个啊。

一样的晋升机会,给了李汝珪这种外人,人家感恩戴德,面对这种袭击不知强弱的对手、几乎赴死的任务,人家要一碗酒就冲上去了。

如果给了你,你还会因为表妹夫这层关系,觉得是应该的呢。

但想归想,真遇上眼下这种,已经证明是容易立功的机会,罗汝才在考虑的时候还是得偏向他。

毕竟叔叔罗戴恩在边上劝呀,劝他给个机会,罗汝才也没办法一直忤逆。

何况他就没有忤逆的意思,站在城门楼上,看着王国才带四百骑出城,撵着宁夏军渡河的背影,一脸的踌躇满志。

叔叔罗戴恩在身旁叮嘱道:“这场仗未必那么容易,你别轻敌。”

“啊?叔父放心,侄子知道,东边还有个左良玉呢。”罗汝才笑眯眯,心情好的不得了,拍拍手道:“我估摸着,王国才跟宁夏军交战,东边的友军就也该袭击左部了,到时候我们杀出去。”

别人只当他是认为这次袭击把握很大,可实际上罗曹操已经在心里乐开了花,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他之所以答应王国才,把这次出战的机会给他,不全是因为叔叔罗戴恩的劝说。

实在是他在心里盘算过了,让王国才领兵出战,确实没有坏结果。

赢了不算坏,输了……输了那不是更好?

妹夫死在乱军之中,这是咱罗参将报效大帅的代价。

正好请大帅做媒,把妹妹再嫁给别人。

大元帅家那弟兄仨就不指望了,咱罗将军长得不英俊,妹妹生得也谈不上国色天香,攀附不上。

最好能嫁给杨承祖,那是亲上加亲的好兄弟,但杨承祖也是参将,不缺女人;不过小瘸子刘国能、一只手赵可变,都可以考虑一下,也算互为援手。

实在不行,退一万步,囊谦知县那个还了俗讨老婆的和尚尕马咱总配得上,至少往后不愁在康宁府招兵;屯牧营的台吉们,虽然都是鞑子,一个个也是大帅府的伯爵、男爵,倒也不算辱没。

不管怎么看,至少不会给自己添麻烦。

都是好事儿!

王国才不是傻子,大舅哥不待见自己,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恰恰相反,其实他很聪明,做的都是低风险、低收益,最稳妥的选择。

当年罗汝才一个人打光棍,天不怕地不怕,闹了旱就纠集一群朋友兄弟劫掠大户攻打土围。

他王国才确实有两膀子力气,宁可给大户拦羊混口吃的,也不跟着去拼命。

拼死了,妻儿咋办嘛?

最开始跟着罗汝才拼命的十几个人,那不也就剩他叔叔罗戴恩、兄弟杨承祖拼出来了?

后来混不到吃的,投奔大舅哥,为的也是一家人能活下来。

总干低风险的事儿,确实混不到大富大贵,但可以慢慢熬,熬不出来也没关系,多少人拼死了都没熬出大富大贵呢。

正如他率军渡河,也没有一阵风似的冲上去咬曹文诏屁股。

他率领四个大队的骑兵,慢慢跟在宁夏军后面,远远看见明军停驻,他也赶紧停下。

直到明军调整阵形,慢慢向前推进,他这才继续下令尾随。

他是不敢像李汝珪那样,扮作左良玉的人袭杀将领,何况这会儿大军阵行进,明军也不会给他袭杀将领的机会。

他在等,等一个合适的、稳妥的机会。

很快机会就来了!

渭河南岸的东部,与对峙良久的张献忠收到刘承宗的命令,再度向滇兵发起进攻。

曹文诏也已经发现刘承宗大营南面,军队阵型严整,兵马都收拢在战车之后,只等着他们攻上来。

但南岸的枪炮声一响,曹文诏只能坚定信心,下令军兵向前推进,跟元帅军硬碰硬地打一场夜战。

只不过他没想到,刘承宗把所有大炮都配属在南边高应登的营里,而高应登手下操作火炮的将领,名叫唐通。

神光显那个营的兵马才刚列出战阵,推着三位佛朗机式大将军炮进入射程,刚准备下令把火炮按住射击,就听见远处军阵砰砰两声。

两颗实心铁弹就越过一里射程,落在他们军阵不远。

神光显没看见炮弹,但老练将领的耳力很好,一听就知道是大口径重炮,而且是非佛朗机式的重炮。

这种重炮的装填时间极长,足够他们冲阵拔营了。

他一看这情况,当即欢呼:“敌军把炮放了,快,骑兵撞阵,步兵跟进,不给他们重装的机会!”

军阵另一边,甲兵如林的元帅军阵前,披赤红左袒肩战袍的唐通神色淡然。

他向口中塞了一根马肉条,稍作咀嚼,听见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不屑地轻笑一声:“就这?”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部将歪梁子和李八两,下令道:“传令炮兵,敌骑近百步,把装散子的大炮都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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