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思云扶住额头,忍不住回想起当时在天牢的事情。赵之清为什么要先假托有事情先走,留下两个人尴尬地在原地说了些没头没脑的话。
“杜掌习。”有人在旁边唤她。
“怎么了?”杜思云斜瞄了他一眼,“孟荡。你站着干嘛,不是说让你去扎马步吗?”
少年听了这话,脸色有一丝发绿。
“杜掌习。一清真人捎人带了信来。”
杜思云两道眉毛皱在一起,一只手紧握着手心里的吊坠,另一只手接过信。
“好好回去蹲着,我等会来检查你。”
少年脸扭曲了一下,一阵小跑着回到了原地。杜思云往练武场上瞟了一眼,黄承贤他们正在台子上切磋武艺。
少年们的身影在树间斑驳透出的阳光下跃动舞起,剑器相交之声不绝于耳。
她缓缓将信展开,里面的字抖得如同一个重伤之人颤颤巍巍地写下的。
没什么格式,只有几行潦草颤抖的字体:
小云,你看见这封简讯时,我已替你施了搜魂之术。施术时,刘问蛮精神已大好,并非违反你本意。当年见过那人的除了掌门就只剩下你我了,据我所见,安排此事的的确是当年那人。近几年来,那人曾与他见过几次面,似乎身受重伤——面色苍白衰老至极。刘问蛮曾经见过他手心纹了朵莲花,曾经与一名盯着黑帷的男子一起出行,料想是魔宗中人。
我与成湘同去,没有大碍,勿忧。只要静养闭关数日即刻,无须亲自前来探访。勿念,勿念。
杜思云看完,将信收进袖中。走到一旁一个小厮身边,将手心里的吊坠交给了他,嘱咐他带到天权峰交给一清真人。
“师父?”黄承贤盯着底下青衣缓慢行走的背影,喃喃道。
对面那人也早就收回了剑。黄承贤不能修元力,对手自然也强不到哪里去。他对面这人,修行才能不怎么差,但一门心思都扑到了钱眼里去,平常这种实战演习也只是随便挥挥剑,敷衍一下掌习就过去了。
别人都嫌弃黄承贤体内没有元力,他却开心终于找到了一个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自愿匹配的时候,屁颠颠地就跑过来了。
他望着黄承贤出神的模样,撇了撇嘴:“都多大了,还这么黏人。我看你三魂丢了二魂,还练什么剑。”
黄承贤两耳羞出一抹红色,端起剑:“何方圆!好好练你的剑,在这瞎说什么。”
何方圆一双眯眯眼笑成两条缝,他生的瘦小,尖嘴猴腮,看你时仿佛一只在厨房偷着食物窃笑的老鼠。
“不说你师父自己实力如何,就看看她背后撑腰的掌门长老们。要的着你来担心?”
黄承贤闷着不说话,剑锋直刺,直扑他面上。
何方圆拿着一把练习剑,左防右挡的,姿势却不像他那样标准,身子歪来斜去的,却也轻松的很。
“诶!我说中了?你这么生气,莫非是因为自己实力太差,帮不上什么忙而自责?”
“何方圆!”
何方圆继续笑道:“看来我是猜中了!”
他边挥剑,边笑。在细瘦的身体像水底的黑藻一样摆来摆去,让黄承贤的剑全都刺进了空中。
笑声一直响在耳边,黄承贤深吸了几口气,沉下心,凝神盯着面前。他又试探性地使出几招剑招,可眼看着要落在他身上的剑,总是和目标失之交臂。
何方圆心里明白,黄承贤即使盯得再仔细,一个修炼不了的凡人,不可能刺中他。他一边笑着,一边悠闲地拆招。
有的人已经停下了交手,站在一旁休息,看着两个人拙劣地打斗——与其说是打斗,不如说何方圆一直逗宠物似的逗着黄承贤。
趁着掌习此时不在,底下的人笑着喊道:“何方圆!你逗他做什么,下来下来,和我耍耍!”
“他这在做什么,”另一人私语道,“同门轻视,这在桐门居被掌习看见不得被罚?”
“嗬!就是打打玩嘛。反正承贤也没有生气。”
黄承贤的天资差被看在眼里,但他的刻苦修行也同样被看在眼里。因此同门的这些弟子,顶多说的上有些嫌弃,却还称不上敌意。
只是带着一种好笑的可怜,看着他整天日复一日地练着剑法。
越接近午时放课前,底下围观的人愈多了。
杜思云回来一看,看见那边站了一群人双手抱胸,轻松惬意地往台上指指点点。
趁她不在,在这开小差被她抓个正着。
杜思云正要走过去给个教训,半路上被人拦住。
少年右手攥紧着那柄黑鱼纹宝剑,对着她端正地行了一个礼,脸上却不舍得施于一个别样的表情。
“请掌习赐教。”
杜思云看着眼前的少年,也觉着有些无奈。不打的他趴下,就不停止向她挑战。和他师父少惜凡在这方面,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
“我还有事宣布,今天就先算了。你也先过来听吧。”
她走过去,混在人群的最后边,旁边的人看见她来了,有心想要开口提醒,却被她眼神制止住了。
“奇怪了,何方圆这一次也不嫌累。往日他挥挥剑就说自己累了,今天却逗了这么久。”
“说的是啊。你觉得什么原因呢?”
众人听见声音,连忙回头,齐齐行礼,大声喊道:“杜掌习好!”
何方圆在上面听见底下的喊声,身子一侧,把胳膊送到了黄承贤剑前。木剑重重划过表皮,带起一道深深的红痕。
“哎呀!”何方圆往后一跳,捂着胳膊,呲牙咧嘴地说道,“痛痛痛!”
黄承贤也有些惊讶自己能打中,他走过去关心道:“你怎么样?我伤着你了没?”
何方圆摆了摆手,一张脸苦瓜似的:“我怎么知道你打的这么准……”
“怕不是他打的准吧。”杜思云慢悠悠地走上台,打断道。
两人转过身行礼,何方圆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变,说道:“弟子知错了,请掌习责罚。”
杜思云看见他反应这么快,却不好责怪他了。反而笑了:“你知错了?我怎么不知道。你犯了哪门子错?”
黄承贤开口道:“师父,弟子也有错。”
“你又有什么错。”
何方圆悄咪咪地瞥了一眼黄承贤,脸上带着一种被人宠惯的天真作态。
“弟子实力不济,托何方圆师兄给弟子喂招。师兄百般承让,弟子却没轻没重地误伤了师兄,弟子有错。”
杜思云看着黄承贤挺直了腰板,一脸正气昂然地说着胡话。她心里凉凉地想着:这小弟子的确是有错。错在吃亏少了,给她护的太好了。
这么看来,她接下来要说的,还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时候正好。
“不,并非承贤师弟所言。其实是弟子……”
她摆了摆手,示意两个人可以停下了。
“何方圆。”
“弟子在。”
杜思云嘴角浮出一丝笑,如阴影般笼罩在何方圆的心头。
她以手握拳,放在嘴边清了清嗓子,宣布道:“弟子何方圆友爱同门,堪为弟子典范。以后练习时,我将亲自陪练,以示嘉奖。在场诸位弟子要多多向何方圆学习。”
底下的人爆发出一阵哄笑,何方圆脸快变成真正的苦瓜了。黄承贤真心为他师兄开心,笑着拍了拍何方圆的肩膀,却感觉下面有一道不同的目光盯着他后背发凉。
往下看去,正是每日主动挑战师父的那个黑袍圆领少年。他正握着剑看着他,脸上还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杜思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纵容底下闹腾了一阵子,接着用手势示意众弟子安静下来。
“有人清楚还有多久内门大比吗?”
底下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终于有人说道:“还有一年零四个月。”
“有没有人这一次准备参加登天门的?”
赵文彦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接着有几双手犹犹豫豫地举了起来。
底下有人嚷嚷道:“今年肯定是师兄师姐们,我们去了也是白去。”
杜思云道:“有人知道天都府自老祖开派以来,内门最年轻的弟子是谁吗?”
底下传来一阵窃窃私语:“是王长老吗?”
“司刑长老是十九岁才进的内门,算是晚的。”
“一清真人是十八进的,要更早一些。”
杜思云在上面听了,忍不住想到——十五岁的王成湘身边有个十四岁的缩小版自己,怎么可能放他进内门。
回想起来,她小时候做的一些事还真是畜生。王成湘还肯跟她处朋友都令人吃惊,后来发生的那些事简直算是奇迹了。
“我知道——”底下有个少年嘻嘻哈哈地说道,“是杜掌习。”
“少在这胡说八道!”杜思云说,“最早进内门的是内门弟子是十六岁。”
如果不是她,王成湘就会成为内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弟子。
“虽然,你们有些人。现在,年龄还比较小,可能也就才十三四岁,”她看了一眼赵文彦,“但积攒些经验也未尝不可。”
“说到积攒经验,大家都知道门内的规矩——十五岁之前必须下山磨练,不管你是斩妖还是除魔,甚至是驱鬼。反正你们总得做些什么证明你们也是经历过些风浪的。但是这也不是一定的,在场的肯定有满了十五岁的,却还没能够达成的。有没有?”
有人在底下默默地点了头。
“现在机会来了。”杜思云笑眯眯地说,“就在山下不远的燕子矶那儿。听说那边有条小河闹了灾祸,住在附近的村民们爬了请愿阶,递了消息到山上来。我想带你们去山下瞧瞧,有人不想同行的吗?”
“可能有些危险,这是谁也说不定的。我也不一定就能把你们护的滴水不漏,所以去不去是自愿的。”
她重复了一遍:“有人不想去的吗?”
一阵静默之后,几个人举手退出,何方圆左右看了看,也加入了举手队伍里面。他还用手肘顶了顶黄承贤,示意他这种没有修炼天赋的菜鸟也赶快举手——珍爱生命,远离下山。
但无论黄承贤举不举手,杜思云肯定是要带他下去的。好在这孩子傻也有傻的好处,压根没有想过自己有丧命之类的可能性。
眨着那双有些天真,满含信赖的清澈双眼看着她。
也省着她强行带她下山了。
杜思云也决心不辜负这份信赖——虽然肯定要吃苦,但绝对不会让他断手断脚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