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犹清不由得伸手到身后,支撑住二人的重量,眉眼间闪过惊愕。
女人忽然便愣住了,浅棕色的瞳孔被一小束光影打透,像是草原上最清澈的湖泊,紧紧盯着那枚花簪,酒醉之意似乎淡去。
她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便趴在了叶犹清和辞柯面前,又一次呼呼大睡。
眼看着方才还一副杀人不眨眼模样的女人瞬间倒下,叶犹清松了一口气,手一松,啪唧躺进一地的水渍中。
她身上的辞柯没有防备,随她一同后仰,没稳住朝一旁打了个滚儿,叶犹清恰好伸手,辞柯便活像是滚进了她的臂弯里。
女子的身体温热,伴随着身上沾着的温水,让她更像是一条滑溜溜的蛇,但却比蛇要软上许多。
再加上为了干活而穿得单薄,纱衣被水打湿,紧贴在肌肤上,藕色里透着淡淡的白。
身材还蛮好的,叶犹清手臂滑落到她的腰肢,保护住她,一边平复方才惊起的心跳,一边暗暗想。
辞柯眼中似乎流过迷茫,很快又消失不见,她手掌撑着地,翻身坐起一半,眼神放在叶犹清被水泡得苍白的手上看了一会儿。
“搂够了么?”辞柯忽然开口,无酒自醉,带着说不出的媚意。
但若是看她眼神,却是冷冷清清。
叶犹清几乎要习惯了她奇怪的态度,自然地将手松开,慢慢站起,示意一旁愣住的琴心上来搭把手,重新摆好木盆,一个扶一个抬,把女人再次扔进了水。
“琴心,将那绑帘子的绸带解下来给我。”叶犹清扶着腰歇了歇,皱着眉头道。
“你要做什么?”辞柯闻言忽然上前一步,警惕道。
叶犹清抬眼,凤目扫过辞柯:“她险些要了我的命,总得做些措施。”
她忽然开始怀疑自己选择帮这个女人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了,只是事已至此,除了继续以外,也没有其他法子。
于是,她将女人双手绑在身后,这才拿起落地的剪刀,几下便将打结的乱发剪掉,然后转过身,一边拧干衣衫上的水,一边淡淡道:“我去换衣裳,你自己来。”
门外的光芒洒入又消失,门内很快便只剩下辞柯,和昏迷不醒的女人。
辞柯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跪坐下来,趴在木盆边缘,将脸埋进自己臂弯,长长呼出一口气。
“十里姐姐,太好了。”她将手放在女人头顶,感受上面的温度,“你还没死。”
另一间房,阳光透过窗棱在地上打出分明的画影,屋子里干燥温暖,只是因为太久没人,散发着一股霉味。
“大姑娘,您怎么又帮那个辞柯,她……”琴心一边替叶犹清拉上衣带,一边皱巴着小脸嘟囔。
“她方才不也帮了我。”叶犹清拍了拍琴心的脑袋,示意她闭嘴。
“可我总觉得此人过于怪异,每次见到您,眼神都像是见了仇人似的,时不时便看过来,我都替您出一身冷汗。”琴心继续开口。
“我也正好奇这点。”叶犹清温声道,眼神远远望出窗外。
辞柯讨厌她,明眼人都能看出,几乎讨厌到了恨的地步。
但是除此之外,每次当她可能遇险之时,辞柯都像是拼了命一般扑过来,叶犹清实在想不出有哪一种感情,能让人一边憎恨着一个人,一边暗中保护的。
像是刻在了骨子里的反应,是源于内心。
这一点,原主看不出来,她却是看得真切。这个女子,实在是太让人捉摸不透了。
思忖间,衣裳已经换好,是这家铺子里留下的旧衣,穿在高挑的叶犹清身上略小,好在叶犹清生得温润好看,便也看不出什么怪异。
门被人敲响,叶犹清道了声请进,便有个鸡窝一样的头从门缝里伸了进来。
“大姑娘!”少年乐得见牙不见眼。
叶犹清被他这么一喊,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次的真实目的,伸手拍了拍额头,唤他进来。
少年一个箭步立正,双手几乎拧巴成了一团,掩盖不住欣喜之意。
“你知晓我?”叶犹清问。
“那是自然!”少年挺直了身子,“我爹原是临安的民间厨子,谁料被贪官诬害,所幸遇上了出巡的嗣荣王,承蒙嗣荣王开恩救下,带回了汴京,同我一起安置在这间铺子中。”
“只是刚过不到半月,便传来了嗣荣王被腰斩的消息,我爹在门外跪了两日,自此以后,便靠着这家铺子将我抚养长大。”
“只是后来不知怎的,生意越来越差,最后随着我爹病逝,便更是一个客人都不见了,我也没什么本事,只会做些爹爹教的江南菜,故而……”
少年垂下鸡窝头,语气落寞:“但我爹从小就给我讲嗣荣王的故事,我知道嗣荣王还有后人,如今见到姑娘,自是,自是……”
他抬眼,炯然盯着叶犹清,仿佛看见神明般的眼神,晃得叶犹清有些眼晕。
“好了。”叶犹清微笑,心里却也是松了口气,她正愁开铺子没有人手,这下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少年看着不仅忠心,还十分机灵。
她忽然开始感恩起那位从未见过的外祖父。
“你叫什么名字?”叶犹清问。
“姑娘唤我阿狗便是。”少年摇晃着鸡窝笑眯眯道,“我爹说我们命苦,贱名好养活。”
“阿……”叶犹清一个现代青年,阿了一会儿还是没能把这好养活的名字喊出来,便摸了摸鼻子,转移话题。
“今日我只是来瞧瞧,之后若不便出府,会让琴心给你传话,你记住她便是。”叶犹清说着拍了拍琴心的肩膀,拿起床榻上叠整齐的另一套衣裳,“你把这个给那位姑娘送去。”
少年正要接过,叶犹清却犹豫了,辞柯身上湿透,而少年毕竟是个男子,至于琴心,这丫头对辞柯一向没什么好脸色。
罢了,叶犹清认命般收回手,抬腿迈出门槛。
门一推就开,满屋子的湿气已经被收得差不多,角落的床榻上鼓起一片,应当是那女人在沉睡,辞柯单薄的身影站在床边,不知在想着什么。
听到叶犹清的声音后,她没有回头。
“十里姐姐。”叶犹清开口道,嗓音温和,“这便是你说的不认识?”
辞柯一言不发,慢慢转过身,打湿的碎发黏在脸颊一侧,更衬得肌肤如玉,她忽然挑起个半是讥讽的笑,摇曳着腰肢走来。
被水浸润过的裙摆拖拽在光着的脚背上,脂粉味越来越近。
“你为什么帮我?”辞柯开口。
“是你让我帮你的。”叶犹清回答,她一向喜欢如实回答。
似乎想起自己慌乱中下意识喊出的叶犹清三字,辞柯的面颊上难得出现了一抹嫣红,不过只是一瞬。
“可怜?”辞柯已经走近。
“善意。”
“廉价的善意。”辞柯又道,这时候,她的唇已经在叶犹清必须垂眼才能看清的地方了。
桃叶般的形状,却如桃子般鲜嫩,想必是那种熟透了,很清甜的桃子,叶犹清忽然想,随后又强行将思想拉回来。
叶犹清不想再开口了,她抬起手臂,将衣裳塞进辞柯怀里,淡淡道:“换上,出去。”
“叶姑娘,半月后的太后大寿,秦小将军正谋划着,求太后替他同你赐婚。”辞柯说着,狐狸眼微合又张,“如果你还痴恋他,便好事将近了。”
多么明显的试探,叶犹清移开眼神:“于现在的我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哦?你不喜欢他了?”辞柯忽然不知真假地脚下一滑,唇瓣堪堪顺着叶犹清的擦了过去,只消一点便能碰上。
这一下可将叶犹清惊了个好歹,仿佛心冷不丁地撞上肋骨,原本正要说的“我不会喜欢秦望那种男人”忽然少了几个字。
“我不喜欢男人。”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