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数钱其实是一件很无聊的事。
尤为白的、黑的、紫的、红的扎堆在一起,堆成几座小山,至少需得十余名手下坐着小矮凳在前面分类,从早分到晌午,最后在账簿上记下数字,这一天的营收额才总算有个底,而后装袋装箱上车一拉,属于股东们的数字才总算被分发完毕,跟着剩余的才整齐码叠在一起,叠成一丝不苟的正方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闪耀着令人头晕目眩的光亮。
是的。
这已经是一家利润丰厚到足以每日分钱的商会。
又一叠红晶整理码放在角落。刻满禁忌花纹的墙壁十足令人头晕,四下巡游的士兵们神情肃容,高架下的广场有人聚众赌博,机械轰鸣声就出在隔壁;宛若巨龙般低沉,又夹杂着极有规律的酷嗤声。
“大还是小?!!”
握着木杯的人朝对方用力喊,真切被隔壁工厂的轰鸣声压住嗓门,连耳膜都在嗡嗡刺痛。
对方回应得很快——抬手比出“二”这个数字,然后将面前这一叠白晶推上,且不断催促起来。
“那好像是波普。”
买小的人赢。留着茂盛胡须的男人闷闷甩掉手中木杯,不经意看见步伐匆匆的熟人,稍稍皱眉,转动嘴里牙签,而后喊了声对方的名字。
对方没应。正在堆叠白晶的同伴也跟着回头望了眼,摇摇头说,“那个毒鬼不是回来了吗?可能是他运气好赢了,所以波普要找博伊卡拿现金吧。”
“赌场里了备着几亿现金,那维多利亚的运气有这么好吗?”胡须男偏过头,目光闪闪,却还是弯腰捡起桌下的木杯,将骰子装了进去。
赌博仍旧在继续。
完全嵌在禁忌巨墙里的办公室。
维京赌场老板波普气喘吁吁的越过阶梯停在门外,好生拭去额头上的汗,低头调整一下呼吸,侧身用肩膀把画有诡异眼球图案的门顶开,然后动静很小的钻进了门缝。
“博伊卡。”
机械轰鸣的噪音被切割在门外,空气清凉,脚踩昂贵玻璃的声响清脆。
正在记账和整理数据的员工根本来不及多看这人一眼。
波普越过人影来往密集的办公区,种在过道两边的盆栽划过衣角,紧跟尽头那扇透明玻璃门亮起,解除所有危险禁忌。
“博伊卡。”波普进来左右环顾,找到在与人喝茶聊天的脏辫男人,伸手锤锤有些疼的胸,于沙发二人的目光中往前,抿嘴深呼吸一次,还是说出足以让博伊卡失去理智的人事,“你弟弟穆而德,被,被维多利亚-诺福克杀了。”
“轰!”剧烈霸道的气浪顷刻将波普砸懵在地,下一瞬头皮巨疼,原是足有三百斤的他被单手扯起来。
“你说什么?”脸部纹有毒蛇纹身的男人沉声问,脖颈边的斜方肌发达到爆炸,束有红色圆骨的脏辫狂野,嵌进下唇的银环,也说明了这个男人的个性和部落习俗。
“穆,”波普艰难出声,饶是疼到眼皮发抖,还是扯出了十分难看的笑容,“穆而德被维,”
“博伊卡。”
一束语叫停要砸向波普面容的铁拳。
坐在沙发上的西装男放下茶杯,栗色长发及肩,发末尾有些卷,并且右眼有断眉:“怒火不应该发泄在自己人身上,他还在为你卖命,你不可以这样做。”
库坤拓克-博伊卡闻声放下拳头,只是双目发红,胸腔激烈起伏。
“出去发泄一下。”西装男继续出声,长发垂落遮住半张脸,藏起大多表情细节。
办公室的玻璃门轰然炸开并摇晃,楼下很快响起痛苦叫喊,甚至还夹杂着女人的哭求声。
“坐。”藏青色西装裤叠起来露出红色长袜。
波普面色苍白的坐上对面沙发——屁股刚碰就抬起,只敢坐在沙发的边边上,以至踮起脚尖来维持剩余重量。
“日安,尊敬的费雷萨特阁下。”
“你也一样,勤奋的波普。”西装男温和点头,人往后靠,一只手撑在大腿边,另只手将头发捋到耳后,露出线条硬朗的面容,当即显得更为突兀,“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仔细讲述一遍,千万不要多或少东西。”
“我知道了。”波普压根不敢抬头,两大拇指缠起来将整件事一五一十汇报给对方,并在末尾补充一句穆而德死亡的惨状。
“他们没有嗑药吗?”西装男迅速找到关键点。
“穆而德在我这里拿了药物,不过听那些逃出来的人说,维多利亚-诺福克并没有服用一丁点,就连女人都没碰。”波普详细作答,费力咽下口水,“而且冲突的爆发像是因为争吵,维多利亚-诺福克这次带回了客人,那三个动手的巫师有着野兽般的相貌,剩余那个正常点的则是王冠级祈福师。”
“客人?”西装男被这个单词逗笑,摇摇脑袋,伸手示意对方可以端茶。
波普非常听话的两手捧住茶杯,头皮都疼麻了。
“在没有嗑药的时候把穆而德杀了,他究竟是想要什么?”西装男开始自言自语,抿唇思索片刻, 伸手拿起茶杯旁的黑色记事本,不断书写记录着什么,又对波普问,“这件事情已经传到了哪一步。”
“整个三区都知道了。”波普小心喝口茶,“负责管教他的吉明朗应该很快就到,到时维多利亚-诺福克免不了被大公和大公夫人厌弃。”
“不。”西装男闻声搭了句,偏头看向在楼下广场里制造鲜血的人形凶兽,手中笔停,最后将目光转回到波普脸前,“这件事情就先到这一步,赌场有影响吗?”
“没有,他们一行人根本都没进赌场。”
“那好,你可以出去了。”
手掌拍掉裤子上的灰,一声音如天籁。
波普放下茶杯起身,极其恭敬的向对面西装男鞠躬,然后转身。落地窗外的阳光恰好映上西装男的眼——断眉下的右眼竟是红瞳,左眼则为更加诡异的灰色,两种瞳色交织,散发出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韵味。
……
“维多利亚先生。”
愈发热闹的娱乐街。
正在栏杆边吃喝的古拉通忽然抬起长臂,手腕一转,手指对准楼下点点。
靠在桌边吸烟的维多利亚-诺福克随这份暗示起身,先叉腰在原地思考片刻,然后取出一柄嵌有红宝石的华丽燧发枪,低头上钢珠火药,偶尔看看脸颊完全失去血色的旅店老板,顺带瞥眼站在周围发抖的旅店执事与服务生。
燧发枪完全上好膛。
吃着火锅的三兄弟也停下,拉塞尔-德文喝完最后一口酒,擦擦嘴起身,与三位下属一同走到维多利亚-诺福克身边,跟着分开站立,放松靠在一张张桌子边。
上楼声很快响起。
起先入眼帘的是戴着黑色高帽子的治安官,胸口徽章蹭亮,踩着楼梯往上的马靴一尘不染。
“嘿~”没有想象中的风暴和怒喝,这位治安官笑嘻嘻张开双手,“你是多久回来的诺福克,为什么不先与我打招呼,我好派人保护你呀。”
迈过最后一道台阶,他停在维多利亚-诺福克面前,前倾与对方拥抱打招呼。
“不需这么麻烦的。”维多利亚-诺福克笑得略显斯文,“在这里,我并不需要任何保护。”
治安官当即点头称是,摘下高帽,露出更显精神的地中海,再仔仔细细打量对方,确定这天上人没有磕着碰着,这才长吁口气,侧身摆手,让副手等人将地上的无头尸抬走,顺便清理现场。
“这几位是你的客人吗?”
治安官向这几名白袍投去目光。
维多利亚-诺福克点点头,手握燧发枪,接住正在抬尸体的小律查的目光,而后在对方的退却里收回视线,用枪口顶住太阳穴搓搓,吓得面前这位治安官双手颤抖,差点要跪下来。
此刻,正抬着无头尸的小律查不小心碰到了诺福克的衣角。
诺福克伸手将这两人止住,看看其律查帽下的稚嫩面容;转头,向治安官问:“你这个副手看起来很年轻。”
“噢~”秃头治安官捏住高帽扇扇,微微躬身,介绍道,“这是我侄子,他今年正在服兵役,于是我就让他来帮我。”
“这……您应该能理解吧。”
治安官小心抬头赔笑。
诺福克颔首回应,上前一步揽住治安官的肩膀,将对方带到楼梯口,看着这张油亮的脸,稍稍思索后讲:“吉明朗,我现在有个忙想让你帮我,你愿不愿意?”
治安官闻声偏头,与诺福克对视半响后露出笑脸,不断颔首回应:“我当然愿意了诺福克。是有关这次杀人的事情吗,噢这没什么,就跟以前一样。”吉明朗痛快摆摆手,跟着话锋一转,并苦笑起来,“只是……大公和夫人那边我束手无策啊。”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摇摇头,诺福克抬起握枪的手活动两下;接着深叹口气,侧头看住秃头治安官,吧嗒下嘴答,“我祖母在我小时候就告诉我,这个城的一切最后都将由我继承,无论是人和物,我想要什么就拿什么,一切都好(everything-is-ok),毕竟我是维多利亚-维多的儿子,是埃特蒙德的继承者。”
被臂弯搂住的治安官笑得完全僵硬。
下一刻,维多利亚-诺福克抬手一枪打穿了小律查的脑门,又“嗙”一声将另一个要逃跑的副手射成穿心凉,然后笑眯眯看着眼珠赤红并呆滞看着自己侄子倒地的治安官,转动枪抵住对方下巴,略略歪头,温和友善的念:“我现在需要你为我提高关注度,所以吉明朗……这一切你也应该能理解吧。”
“嗙!”
扳机扣动,鲜血与刺鼻火药味一同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