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外面的休息室里,陈清风、冯芸和公司相关的大领导电话请示了一下,
就“一旦不得不庭外认怂时,如何防止对方追击”这一问题,提出了己方的关切和底线。
陈清风的下属石韬晦,此刻也在休息室里。他今天跟来负责准备材料和打杂,但他级别不够,不能作为公司代表出庭,只是在场外等着。
随后,陈清风等人立刻约见了顾辙,开门见山说道:
“小顾,真有你的,居然想到这种招数来把事情闹大,实话实说,就算没有今天这个案子,你单独拿出这种手腕来恶心人,我们也扛不住,我承认了,但你就不怕将来遭到圈内报复么,你还年轻,不要犯了行业众怒。”
顾辙和气一笑:“我干什么了?我刚才说的,只是证据链的一环,我别的什么都没想证明啊?”
旁边的冯芸看了实在觉得可气,直接挑明了说:“你不就是想拿攻击我们专利库里所有新创性不够扎实的技术、以去国知局一个个申请无效宣告来耗我们、讹诈我们么?”
顾辙立刻脸色一冷:“冯女士,说话要讲证据,我这么做是想证明什么,刚才调解庭上我说得清清楚楚。
你非要恶意揣测、过度解读,导致我将来万一真想到了什么别的措施,那我一定会让你老板知道,是你提醒我的。”
冯芸立刻不寒而栗,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嘴欠呢?
她的目的,其实是想引诱一下,让顾辙自己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然后拿“你这是涉嫌敲诈勒索企业”来反制威胁顾辙。
有多少找大企业法务部索赔的消费者也好,个人研发者也好,都是说话提条件的方式不谨慎,被不可描述了。
但顾辙根本不上钩,一点嚣张暴露底牌的话都不说,平静冷血得如同毫无情绪的机器人。
一切都是冯芸自己脑补,完全抓不到他把柄。
顾辙从来都是用行动说话,比如之前的点到即止、先对一个最不值钱的实用新型发个无效申请,实际寄出去已经寄到国知局了,算是敲山震虎。
而顾辙刚才最后那句话,对冯芸的杀伤力更是巨大。她完全可以想见,要是顾辙真这么透露,说一切是她提醒的,她绝对会被当成惹祸精开除的。
搞法务怎么能光懂法律呢,也得懂人情世故呐。
该认怂时就认怂,只认法的早死光了。
还是那句话,每个月拿一两千块钱的打工仔,跟人家自己当老板的玩什么命啊。
02年企业里搞法务的普遍工资还不高,外面自己当律师的好一点,但要能力强才钱多。冯芸在她的部门还不是负责人,只能算是个骨干,所以真就每个月千把块钱。
陈清风连忙出来打圆场,批评了冯芸,让她今天不许再废话,然后陪着笑脸说:
“小顾,我记得你跟小石也说过,买卖不成仁义在嘛,这本来就是童双庆得罪你,公司高层压根儿不知道这事,何至于走到这一步呢。其实知道你有这个实力后,我们都服了,上面也愿意解决事情。
不过,刚才冯主管的话虽然不中听,却也代表了我们的一点担心。你也知道的,你后续是否会有别的动作,这根本案其实是无关的。我们这个案子认怂了、调解了,你要是还想无效宣告,我们也没法制止。
这种法律赋予每个公民的‘行侠仗义’的监督权,也不可能用合同去约定放弃,如果这么约定了,合同也是无效的——所以,服软归服软,你也得拿出点诚意,让我们相信我们服软后你不可能追击,对吧?”
顾辙立刻换了一副表情,从刚才看冯芸时那种看死人的冷漠,变回到“好哥们儿讲义气”的满面春风状:
“陈经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我另有一个提议,你看如何:我们可以签订一个长期的框架合作协议。
比如我以后如果再给你们供应可以过审授权的,属于厨房家电、厨房用具技术领域的发明、实用新型,你们都承诺给个兜底价收购,我有多少你们就买多少。
要是这样的话,我相信我们可以达成长期互信的。毕竟即使我可以确保我写出来的专利个个有新创性,打铁自身硬,我也不会想看到自己天天被别人的无效宣告申请缠身的,
谁会想天天答oa、甚至去国知局口审答辩,对吧?谁不想省事呢?我看,这个价格如何,我也了解过你们委外的行情了。
发明,至少四万块一个,实用新型,至少一万块一个,你们承诺,只要有授权,你们全要,不能挑质量,如果将来真有被无效的,我退钱就是。我不会做对不起长期、稳定合作伙伴的事情的。”
陈清风眼神一闪,也是松了口气,如果只是这样,那也算皆大欢喜了。顾辙闹腾了半天,只是让自己取得了“长期稳固技术供应商”的入场资格。
他开的价格,也不算过分,甚至是有点跑量优惠的。
陈清风思之再三,只想到了一个风险:“那我们目前还不知道你能弄出多少,万一太多、我们确实消化不掉,甚至多出来没用呢?
毕竟,要是你给我们弄个上百个,我们评上最高级的国家级高新企业都绰绰有余了,多出来的充库有什么用?”
高新企业也是有级别上限的,顶格税收优惠政策扶持都拿到手的话,多出来的指标就没用了。
顾辙闻言不由笑了:“你们呐,一会儿小看我,一会儿又高看我。不会的,我没那么多精力,我也不屑于长期做这种事情。
而且,我给的兜底价很良心了。商用变现价值真有前途的,我还会跟你们一事一议。那些充库货,你们用不掉,还可以对外转让嘛。
就当是批发专利的二道贩子了,你们有成熟的转让合作渠道,我没有,我也懒得搭建,给你们让利点过桥费不好么。”
陈清风愕然,他没想到顾辙居然想得这么通透,做人做到这个份上,绝对是人精了。
这么小小年纪,都哪儿学来的?世上真有那么触类旁通、举一反十的高材生?绝对是文理全才啊。
自己一个拿死工资的普通人,跟这种对手玩什么命呢,童双庆真是自己找抽。
顾辙看他愣了,拍了拍他胳膊提醒:“行不行给个准话,要打电话的话,就赶快请示,别耽误潘法官的时间。”
陈清风这才回过身来,眼珠子一转,随后拉着冯芸先走开,然后给石韬晦一个眼神。
他们去一边商量后,石韬晦走上来,扮演那个“陷害己方忠良”的角色,跟顾辙窃窃私语:
“小顾,看陈经理的意思,这次他们肯定会全力说服上面接受您的方案的,不过,我们还有最后一个顾虑,你想,童双庆毕竟是给公司立过功的,我们为什么对你服软,这个理由我私下里可以跟你承认。
但是公司内部,如果要处罚童双庆惹的祸,我们不可能实话实说,这太打击研发部自研派的士气了……而且,万一传出去,容易被上游供应商有色眼镜看我们,要是觉得我们的自研山寨威慑力下降了,以后松下卖我们技术时开高价,那个损失我们也承受不了啊。”
顾辙嘴角一扬:“你们是要我给你出主意、又服软、又处理了童双庆,还不丢面子不伤士气?这是你们内部的事吧。”
石韬晦搓着手:“确实不关你事,但是,我们现在已经彻底服了,我知道你以后肯定是做大老板的料,跟我们这些打工的一般见识干什么呢?
你智商比我们高多了,要是你能想出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们也好下个台阶,更快服软,对你也有好处不是?这话当着陈经理的面,咱不好意思问,丢人的活儿就我来干呗。到了陈经理面前,你也别提起就是。”
虽然只要顾辙出了主意,一会儿陈清风就会知道是顾辙出的,但没关系。
只要给双方一个面子,让他们可以相互假装不知道,面子上就过得去,这就是石韬晦的用处之一了。
顾辙摇头哂笑:“童双庆的问题,其实太多了,你们真要降他职,完全没必要拿今天的案子说事,他本身就不干净嘛。
那么多年,那么多山寨技术,他打着‘微改良’的名义,实际上刷kpi,这不能降他职?稍微懂一点法律,巴不得次次都用、吃干抹净,给公司惹祸,这不该罚?
查理芒格说得好,手上有锤子的人,看什么都像钉子,都想抡一锤,这就是没有自知之明,自己懂点东西,就路径依赖非要用足用尽。
其实刚才那冯主管,我看也有点这个毛病,遇到来找企业维权的,就想有枣没枣打一杆,试试能不能把别人诬陷成敲诈勒索的,也就是我脾气好,不然我拼着不合作了,连她一起收拾。
孙子曰:知可战与不可战者胜,故善战者不轻言战。华仔演的《赌神2》看过吧?片子里他那么能算的人,赌马那个情节,观察了几个月、最后才下注了一场,这就叫清楚自己的能力边界,不轻易出手。穷要张狂富要稳,天天下注天天满仓的最后都死了。
我觉得你们真该好好整顿一下那种躺在山寨擦边球功劳簿上刷kpi的劣迹了。这没什么惋惜的,说不定打扫干净屋子之后再请客,还能吸引到真正自研硬科技的大牛。
法务和技术都三脚猫的投机分子走了,真正不擅社交的理科低情商实干技术男才会来。”
石韬晦听顾辙侃侃而谈,听到最后不由有些悠然神往。
没想到这年轻人不但实战操作细节牛逼,讲起大战略也是高瞻远瞩,还能设身处地帮他们服软的时候找台阶下。
当然这些话不能全转述,石韬晦自然会过滤一层,把不利于他和陈清风的过滤掉。反正顾辙给的台阶够多了,挑几级给领导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