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鬼修过后,其寿可谓无穷,且受天地厌恶,难得超脱……”
陈长生顿了一下,说道:“活的越久,便越是煎熬,你所认识,所亲近的人都将逐渐从身边离去,但你却又无力去改变这一切,虽说有伟力无穷,亦是使人长寿,但真正遇到过后,其实许许多多的人,都不愿意久活于世。”
“知书明白。”
“你真的明白吗。”
“明白。”
院角的树飘落下一片叶子。
那片叶子落在土里,来年将滋养此地的草木。
良久过后,院中传来了一声叹息。
陈长生在知书的眼中并没有看到任何的盲目与无知,相反的,她很认定自己的选择。
这样的事就与见与不见一样。
选择如何,都是没有错的。
在旁人的眼里,或许她去往轮回,才是最好的归宿,但在她自己的眼里,此一刻便是最好的抉择,纵使往后万劫不复,她大概也不会后悔。
那便随她的愿吧。
陈长生也将竭尽全力去帮她。
只希望往后的往后,她不会像他陈长生一般,落得这般下场。
茶楼里的客人逐渐散去。
天色也逐渐暗淡下来。
那最后一抹昏黄落下,化作漆黑一片。
茶楼的伙计点燃了油灯,随即看向了那坐在茶楼里的二位先生。
“两位大先生,夜已深了,风吹的冷,要不要小的去拿条毯子来?”
金三爷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不用,你忙你的就是了,一阵小风,还吹不灭我俩。”
伙计点了点头,随即便收拾起了茶楼。
茶桌收碗,样样事情都做的很是认真。
曹发望着那伙计,不禁想起了当初的自己,那时候自己却还没有这位伙计这般认真,但过的却尤为充实。
如今老了,说不得书了,惦记的人也不在了,总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
金三爷见他那模样,不禁问道:“想说书了?”
曹发顿了一下,点头道:“想是想啊,但是你看我现在,一段话都说的坑坑吃吃的,怎么说啊,不说了,不说了……”
摆手之间,却又尽是无奈。
金三爷道:“小声唠叨几句嘛,旁人不听,我听啊。”
曹发顿了一下,笑道:“也就你乐意听了。”
“那你说不说?”
“那就说一段。”
“嗯,说一段。”
曹发拿起了桌上的扇子,在那桌上轻轻敲了敲。
“说那冬月时天降大雪,寒风凌冽,破庙茅草堆中……”
他轻声说着,一句说不完便需大喘一口气。
金三爷在一旁听着,他将这故事认了出来,这也是当初他在云游途中听到的一个故事。
曹发坐在台下轻声说着。
兴许是觉得自己不能再去那台上站着了,便也只有在这台下敲敲扇子,轻声嘀咕两句。
金三爷听着笑了起来,说道:“曹先生威风不减当年,不减当年。”
曹发笑了笑,摇头道:“胡咧咧。”
他继续往下说去。
原本倒是有些高兴的,可越是说下去,二人却越是沉默。
想出当初在那台上是如何的意气风发,他二人就不禁有些难过,惦念起曾经来,难免如此。
曹发叹了口气,说道:“不说了,不说了。”
金三爷也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些什么。
擦着桌椅的伙计,听到那说书声戛然而止,不禁觉得可惜,他觉得这故事挺好的,不曾听云先生说起过。
“怎么不说了?”
一道声音忽然传来。
这道声音不是伙计,也不是金三爷,更不是曹发。
曹发听后愣了一下,他转头看去。
不知何时,身旁的椅子上多出了一个人来。
那位女子开口道:“我喜欢听,继续说吧。”
曹发在某一刻回过神来,不知怎的,眼中却是泛起了微红。
“好,好……”
两声好中,茶楼里的说书先生继续往下说了起来。
这篇故事,终得完整。
………
小院里亮着烛火。
芸香手捻白子,思索片刻后落了下来。
面前的青衫先生随即落下一子。
这一盘棋有来有回,总是分不出个胜负来。
芸香见此叹了口气,说道:“知书往后可是苦了……”
陈长生道:“她自己觉得值得,那便足够了。”
芸香听后笑道:“芸香喜欢这样的先生。”
陈长生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有人情味些。”芸香这般说道。
陈长生笑了一下,说道:“陈某什么时候没有人情味了。”
芸香说道:“曾经的先生总被道理拘泥于一处,对便是对,错便是错,若是分不出个对错来,那索性就别管顾,先生如今这般,其实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欣喜,有同情,有悲悯,而不是照着道理做事。”
陈长生手中捻着子,却是迟迟没有落下。
他想了一下,说道:“陈某上辈子也是这样的吗?”
芸香想了一下,说道:“上辈子还要厉害些,还要孤独些。”
“是吗?”陈长生笑道:“却是从未见过。”
芸香笑了笑,说道:“往年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先生只是现在的先生,芸香只是现在的芸香,如今我也明白了许多,此生短暂,顺利过去了,便算是心满意足了。”
有了竹柒的记忆过后,她变得很不一样了。
陈长生片刻后落子,说道:“全都在你。”
“嗯。”
芸香想了一下,说道:“先生。”
“嗯?”
“这盘棋先生若是输了,那明日就要给芸香买些蜜饯来吃。”
陈长生顿了一下,随即笑道:“好。”
芸香看了一眼先生,说道:“芸香也是笨,一直以为是先生喜欢吃蜜饯,还年年给先生买。”
“上次你给的陈某都还没吃完呢。”
“怕是都坏了吧。”
“没呢,放的好好的,要吃吗,陈某这便拿出来。”
“我不要。”
芸香笑了一下,说道:“芸香要吃先生买来的。”
说着她落下一子,随即笑道:“先生你输了,芸香胜你一目子。”
陈长生看向那棋盘,他顿了顿,装作不解的说道:“诶,这怎么输了呢。”
芸香笑了一下,说道:“我不管,反正先生输了就是输了,说好了的。”
陈长生笑了笑,说道:“好好好,明日便去买蜜饯。”
有时候他也有些错觉。
面前的芸香其实年纪也已经很大了,但偶尔间陈长生却又觉得,她还是当年那个胆怯的小丫鬟。
不过这也挺好的。
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