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饿吗?我有吃的。”
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如此清晰而现实,仿佛晨早的闹铃将我惊醒,此前的种种仿佛一场逼真的梦境在瞬息间离散了,这唤醒了我那尘封的记忆。
我想起了她,我想我一定出现了幻听。那已经是学生时代的事情了,而她也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并且心有灵犀为我带来食物。
我认定这是一个卑劣的技俩,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向我伸来的虚情假意的帮手,明知我无力反驳的情况下的故意嘲讽,我没去理睬。
随后,那个幻听的对象来到了我的视线里。
我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见了一个衣着脏兮兮的女孩子。
她背着手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见我注意了她,就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怔怔地望着她,一时间忘了言语。女孩子走近一些,蹲下身来关心的问:“你没事吧?那个是不能吃的,会坏肚子的。你要是饿,我有吃的,你需要吗?”
我无意识地点点头,女孩子咧嘴一笑,说:“我去给你拿来。”
见她小跑着离开,我依然不相信这是真实的。我想,这一切一定是我的幻觉。我会醒来,发现自己仍躺在那张枯草床上,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饥饿的头脑臆想的画面,亦或是逼真的梦一场。
可是很快,刚才那个脏兮兮的女孩子又回来了,怀里抱着几个袋装熟食和一瓶饮料。
见我依旧趴在河边,她放下食物大胆走来,想要扶我起来。对于一个身单力薄的女孩子来说,这并不容易,因为我全身饥乏,没有力气无法控制自己瘫软的身体与她配合,只能完全依赖她的力气。一番挣扎后我勉强坐起,任由她扶着倚住硬邦邦的石头。
我抬起饥饿颤抖的手臂接过一袋拆开的熟食,在女孩子的帮助下吃了些。
空空如也的肠胃得到食物后再次活跃起来,一袋熟食转眼被我狼吞虎咽下去,随后是第二袋、第三袋。等到所有的食物全部下肚后,饥饿感瞬间消失,饱食后的身体渐渐回暖,浑浑噩噩的头脑也清醒了许多。随即,疑惑像气泡一样膨胀起来。
她是谁?
我狐疑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孩子,显然我从未见过她。
我一路朝圣般远足至此,因为缺乏现实的考虑致使自己陷入困境中难以自拔,危难之时过来一位清秀稚气、着装古怪女孩子将我救起,给我带来急需的食物,如此巧合而有戏剧性,仿佛有谁安排好了似的。可是这份身体上的饱食感有别于小镇的早餐店那份精神的慰藉,却是实实在在的、真实的东西。
可是,如此一位年轻的女孩子怎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片荒山野岭里呢?
我狐疑地盯着她,神经质般想要确认她的虚实,伸手一把抓住她。棉绒的厚大衣里,瘦小的胳膊柔软而脆弱,如此真实,打消了我的神怪猜疑。
女孩子被我突然的举动吓到了,挣扎着抽出胳膊,慌乱地起身就跑。跑了不多远,见我没有追来,她停了下来。遥遥地与我对视片刻,她又走了回来,相距几米远的地方站住了。我想要起身,又怕惊吓到她,只好继续坐在冰冷的地上,保持着她扶起我时的坐姿,一言不发的望着她,而她则小心翼翼的站在那里,满脸好奇地回望着我,场面颇为尴尬的僵持住了。
我打量着这位奇怪的救命恩人,犹豫着该说些什么,好打破这个意外的僵局。
我清了清喉咙,道了声谢谢。
女孩子一怔,随即面露喜色,见我说话她似乎很高兴,就一股脑地问:“你会说话?太好了,还以为你是疯子呢。你饿坏了,你从哪里来的?你来这里做什么呀?你叫什么呀?”
我下意识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便哑住了,沉默无言地走了这么些天的路,突然开口与人说话感到很奇怪,短时间有些不适应,像是深夜醒来点亮了一盏刺目的灯。
“我叫田叶,”女孩子自我介绍说,“你叫我叶子好了,店里客人都是这样叫我的。”
我没有在意,想要站起身来,可能是力气尚未完全恢复,肢体有些力不从心,行动起来颇为吃力。女孩子见状走了过来,主动帮扶我起来,还友好的冲我笑了笑,我看看她没有吭声。经历了方才的困境一幕,我有些莫名的伤感,心情很纠结,不想说话,虽说面对如此热情帮助我的女孩子,我这样冷漠不语很不应该。
也许是我的样貌看起来不像恶人,女孩子已经放松了警惕,她大方的挨在身边站着,一声不响的扶着我,并好奇心重的往我脸上觑着。女孩子的热情让我有些不自然,我稍稍用力摆脱了她的搀扶,她有些意外,倒也没坚持。
这是哪儿?
我环顾着这片不知名的山谷,恍惚间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几个钟头前饿到虚脱的我倒在这条溪流边上,奇遇了眼前的精灵般的女孩子,在她热心的帮助下,此时我又“满血”活了过来,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想到这里,我不禁对这位将我“唤醒”的女孩子充满感激,忍不住细细打量了她一眼。
这个叫叶子的女孩子看上去年纪不大,言行举止间有些稚气未脱,凌乱的长发衬托出一张精致而清秀的脸,她身着一件男士的棉绒黑大衣,下面露出一条轻薄的红裙裙摆,光裸着小腿,脚下一双时尚的红色女鞋,看起来很另类。如此奇怪的着装即便是城里也不多见,何况是荒无人烟的山野,又是在这天寒地冻的季节里。
我猜想她可能商超酒店之类行业的服务员,因为年幼无知,被异性朋友带到这里玩乐来了,和那些不顾寒冷在公园缠绵的小情侣一样,只不过他们游玩的地方更为极端另类罢了。
可是她的朋友在哪儿?
我来到谷中许多时候,始终没有看到第三个人的身影出现。理论女孩子回到营所拿取食物的时候定会惊扰到她的朋友,并且出于好奇而一起跟来看看,可是并没有。
当然我并无它意,只是得益于他们的救助,想要当面道谢一下而已。
或许是被我盯着太久有些发怵,女孩子犹犹豫豫地往后退了几步。察觉不妥后,我撇开视线看向他处,想了想,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出乎意料的是,女孩子告诉我她没有同伴,只有她一个人,还声称我是她这几天在山野中见到的第一个人。
我吃了一惊,忍不住问她独自一人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女孩子谨慎的看看我没有说话。或许是有难言之隐,我想,这种季节里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都不会是平白无故的,就像我一样。
我没有强迫她回答,弯腰拾起背包。
“你要去哪?”女孩子忙问了一句。
想是她误会了,我并没有要立即走的意思,只是把包拿起来。经历了这次的遭遇,一路浑浑噩噩的头脑也变得理智了许多,我已经吃过了自己盲目远足带来的苦头,在这片荒山野岭里,出于现实考虑,纵使继续前行,至少也要有所计划和准备。
我向她打听这里是何处,女孩子摇摇头,说她也不知道,不过随后又指着一边告诉我山后不远处有座名叫长石山的公园。
可惜我没有听说过这个公园,否则还可以借此推断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
北京大大小小的景区数不胜数,对于才来不久的外乡人来说,很多我都不知道。
短暂的两个月时间里,我一直受困于找工作和失业的烦恼中,内心像那飘在水面上的浮萍始终悬悬不定,没有心思在意这些休闲娱乐的风景名胜。
想来简直荒唐,当初怀着美好的愿想兴冲冲的来到北京,却被残酷的现实迎面泼了一盆冷水,把生活打的面目全非,我什么也没做到,仓促间又像那出尽洋相的失败者灰溜溜的逃下舞台,落难至此,依旧没能躲过现实的嘲讽,亏得奇遇了眼前的女孩子,在她的帮助下才得以摆脱险境,前前后后就像是演了一出滑稽戏。回想起来真是可悲可笑,我忍不住自嘲地冷笑了出来。
女孩子不明就里的看着我,好奇问我怎么了,我看看她没回答。
“你从哪里来?你到这里做什么呀?”女孩子忍不住又问。
我不知道如何向她说明这些天的奔波和内心压抑的苦闷,就撒谎说来这儿旅游,想做一次冒险,就离开了团队,结果不慎迷路被困在这里。
“长石山就在那后面,”女孩子指着山后说,“翻过几个山丘能够看到一个救助亭,就在那边山脚下。你只要等在那里,每天都有巡逻的人从那儿经过,他们会带你出去的。要是你能看到别的游客,也可以找他们救助的。”
我倒是很需要救助,我苦笑着想,可是有谁能够彻底将我从这苦闷中解救出来呢?
“你对这里很熟悉吗?”
女孩子摇摇头,又笑着说:“我在那个亭子里躲过一天,可是经常有巡逻的人过来问我话,我害怕一直编谎被人怀疑,就爬坡到了这里。我已经在这里呆了三天了,除了你没有人知道我在这儿。”
女孩子言语轻松,对自己的行为颇有些得意,看样子像是很喜欢这种冒险体验。可是对于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来说,这种经历便显得很不寻常。我试探性问她从事什么工作,这次她倒是没有遮遮掩掩,很干脆的回答了我。
“我在酒吧工作,”女孩子说,“不过妈妈老是骂我,我受不了了,就跑了。”
听了这些古怪的话,我心中的疑惑更大了。我想象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局面,便直截了当询问了她的身世经历。
女孩子告诉我她是个孤儿,被一位酒吧女老板抚养长大的。女老板说她是一户田姓人家的遗孤,就像那枯萎的树上的落叶落到酒吧门口,就给她取名田叶。童年的时候就在店里做些杂活,到了十四五岁的年纪,女老板又安排她跟着店里别的女孩子一起去伴舞陪酒,一开始出于好奇她很高兴就答应了下来。可是,没有经验的她经常被客人灌醉,因而有了抵触心理,工作上也不如别的职业员工出色,女老板因此经常责骂她,因为年轻气盛,时常想着逃离酒吧,只因安保严密屡屡失败。这一次因为拒绝陪侍客人,女老板生气责罚了她,她一赌气,见空就跟着一个熟客跑了。
“我躲在尹叔叔的车子后座下,躲开了妈妈的手下,”叶子说,“可是车子开到一座桥下,尹叔叔想要我,我就挣扎,大喊大叫,结果引来了好多人,我趁乱逃跑了。我害怕回去挨打,又不知道去哪里,就一个人在路上闲逛,结果就逛到了长石山来了。我在那个亭子里躲了一天,害怕妈妈的人找到我,就翻山来到了这里。”
如此离奇的身世遭遇我还是头一次听说,颇有些古代风尘女子题材的戏文味道,我将信将疑,不过我也没有多管闲事较真细问,转移话题回到了眼下的问题中。
“你住哪儿?”
“前面的山上有一个大洞,我就住在那里,”女孩子似乎很喜欢这种冒险行为,像是在玩玩捉迷藏游戏一样,言语间掩饰不住得意和兴奋,“你要去看看吗?你是我在这里这么多天碰到的第一个人,我还以为你是妈妈派来抓我的呢。”
叶子走在前面,要带我去她的“居所”看看,于是,我跟着她跨过这窄长的河流,往对面的丘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