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正午,镇上人家多在吃午饭,街上空荡荡的,偶尔遇见几个行人亦是匆匆过往。我们一路闲聊,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不多远,前方出现一个斜岔路口,不时有行人结伴而过,我们快步赶去,又回到了主路上。
路口前方恰好是一个集市,宽广的马路两边挤挤挨挨搭着许多摊铺,售卖着各色商品,肮脏潮兮的路面上人头攒动,摩肩擦背好不热闹。
叶子不由分说凑了过去,在各个街边摊前徘徊看热闹,集市上不可避免的腥臭和污浊也全然不顾了。她一会儿跑到猪肉摊前驻足,揪着眉头看着油光满面的肉贩操着血污的刀子剁肉,一会儿挤在蔬菜摊里聚精会神地听人激烈地讨价还价。边上卖水果的老板一时没有生意,正闲着和别人唾沫横飞地聊得起劲,叶子凑近前去,站在边上傻呵呵地听着,像是把我给忘了。
看得出来,她喜欢热闹,喜欢这种市井喧嚣的地方,想必她在酒吧的时候被约管过甚了,此时自由之身的她在一片热闹中很是兴奋,对什么都充满兴趣。
我费力在她身后跟了会儿,感觉在这种地方我的陪伴可有可无,而我向来不喜欢人群的拥挤,索性退了出来,站在外面等着。
我尽可能选择人少的地方,好让女孩子玩够的时候能够在人群外更容易看见我。
我的身后是一棵光秃秃的景观树,旁边是一个卖春联和烟花爆竹的摊铺,围观的人也不多,只有两对母子,妇女们正在翻看一堆春联,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做采买。她们的孩子则凑在烟花爆竹前,眼馋的望着箱子里各式小玩意,看样子他们很想得到,只是苦于大人不给买。
我站在箱子边上默默看着,情不自禁地记起了自己小的时候随着母亲年节赶集的难忘记忆。一晃十几年过去了,穿街逛店的场景和响彻集市的流行音乐之声依然历历在目。而今年节又一次临近,母亲远在家乡,正在为生活忙碌着,而我却漂泊至此,因为不甘庸碌而逃离过于现实的都市生活,只身带着奇遇的一个女孩子翻山越岭,向着不知现在何方的梦想之地奔波着。是非对错不做多评,此时此刻,我更多的,是对家乡的思念和过往的记忆留恋。
摊铺前又围来三五个人,声称要买些爆竹,摊主忙热情招待,起身要来翻箱子找样品,而我站在边上显然妨碍了他做生意,只好明智后退,远离摊子。
景观树后是一排堆起的积雪,因为阳光曝晒正在融化,泥石地面潮兮兮的无法站人,街道上则是拥挤的行人和摊铺,我又不愿挤在其中,索性往外又走了几步,退到路边摊的最外围。
我恍惚间有种无立锥之地的错觉,在这条充满年节喜气的热闹集镇上,眼前的一切仿佛与我毫不相干,连同着充斥耳中的嘈杂,带着某种噩梦般的虚幻之感。
我并不是那种自命清高的人,只是这乖戾的性格和观念思想让自己不愿意融入这种环境中。抛去生存困难的外在因素,远离喧嚣、自然原始的森林、山峦和海洋才是自己此刻追求的梦想之地。没有人天生愿意与孤独为伍,只是面目全非的生活现状和追梦的挫折在内心日积月累发酵出的结果在真实世界直观体现了出来。
或许某天,这种想法会逐渐淡去,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风霜雪雨的打磨,内心终将归于平静,豁然开朗的思想对外在环境将不再苛责挑剔,目之所及将是一片风轻云淡的视界。
可是眼下,即便想象得出也难以达到如此顿悟的境界,拥挤的人群使我反感,垃圾的腐臭令我作呕,孩童的哭闹和大人的斥责连同着争执喝卖之声让我避之不及。我恍然感叹,为何我会来到这种地方,我不应该在这里。
当我离开北京,便已默认自己抛弃了迂回传统的奋斗之路,选择做一个渔翁。戴着斗笠,独坐在蓬船中,任由岁月的涟漪推动在静湖荡漾;斜靠在躺椅上,望着飞鸟从森林上空闪过,阳光从茂密的枝叶间穿过,斑斑点点,洒在尚未着色的画板和椅边呼呼大睡的黑狗凌乱的毛发上。亦或躺在浩瀚的海洋中,听着汹涌的涛声,仰望着无边的蓝天下自由飞翔的海鸥——那里,才是我想要去的地方,只有在那里,我才能打开心锁,释放纯粹的自己,在那没有世事纷扰的自然净地,我将挣脱所有的现实束缚,逃离迷雾的森林,以一个纯粹的思想体在原始之地漫游,去探寻、思索、感受最原始的真假因由。
然而现实是,我迫于无奈的拥挤在这片陌生又嘈杂的集镇上无所适从,因为内心的抵触而与当下的环境处处都显得格格不入,想要离开却又不能够。我想我一定是人群中最另类的一个人了。
当我黯然离开北京,独身一人走在荒山野岭里,不可避免地产生落寞孤独之感。可是如今,身处热闹的小镇上,看着人们欢喜享受于逛街采买、会友闲谈,而我被排除在一切之外,这种格格不入的孤独感远比荒野之中还要强烈。尤为可悲的是,没有人会在乎我的所思所想,他们不会、也看不出我与他们有任何不同之处,而我也没有什么值得他们关心的地方。除了推车零卖的小贩凑近前来推销商品,也没有人主动与我说话,而这种带有目的的搭讪行为只会增加我的烦恼。
我恍惚间感到自己自从离开北京便一直未能从乱麻一般的负面情绪中挣脱出来,外界的烦扰更像是一个□□,有意无意地触碰,想要引爆我那烦躁的脾气。而我所能做的只是通过自我调解,压制着自己不在这种不合时宜的环境中爆发出来。
我拒绝了几个小贩的推销,因为不甚其烦,索性背过身去拒绝搭讪。可是,清静了不多会儿,又凑过来一个人,一句话不说就递来什么东西。我看都没看一眼,果断摆手拒绝,难掩反感的情绪生硬地顶了一句:“买不起。”
那人怔了一下,举着东西僵了片刻,出乎意料的又凑过来说:“不要钱。”
我感到奇怪,扭头一看居然是叶子,一手举着一串油炸小吃站在边上。
我很是尴尬,又感到好笑,没忍住笑出来,女孩子不明就里地瞅着我,于是我简单向她做了解释,女孩子听罢也跟着笑起来,还声称我是她见过的最奇怪的人。
我笑笑没有答话,伸手要来接过小吃,猛然间注意到叶子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手里拎着几袋打包小吃零食,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着我,看着不像是无关的路人。
这是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人,发福的脸上散布着麻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站在与我们不到两步远的地方。
我满心疑惑,向叶子示意一下。女孩子解释说是小摊铺的老板,才买了些小吃,因为回头没找到我,老板热心陪她一起找了过来。
说话间年轻人换了一副笑脸走近前来主动打招呼,我陪笑谢了一句,接过零食。年轻人笑着问:“你是她男朋友吧?”女孩子扭头看了他一眼,又瞅着我咯咯的笑起来。
这已是这几天第二次有人问及我和叶子的关系了。虽说一对年轻男女相伴旅行容易让人猜疑和误解,可是这些毫无关系的外人的多管闲事还是让我感到一丝不快,年轻人的商人式热情也没能让我产生任何好感。
“我是她哥哥,”我简单回答了一句,想要带着叶子离开。年轻人却不依不饶,接着问道:“你们也放年假了?你们是镇上的吗?”
我摇头否定,昨晚应付好事妇女的说辞反射性溜到嘴边。于是,我复述了这个谎言并适当补充了一些话,想要说的更加明白一些,避免他的再次发问。
年轻人出奇认真的听着,用一种难以理解的古怪眼神看了我一眼,又向着边上悠闲地吃着油炸小吃的叶子打量了会儿,等我说完才恍然回过神来,重又堆起笑容说:“你们是苗圃厂的?水园我去过,都是山路很不好走,还容易迷路,这样大雪天恐怕只有你们村里人能认得路了。”
我打哈哈应付过去,因为对水园村并不了解,我担心说错话穿了帮惹人怀疑,想要打发走这个人,就礼节性客套了几句,提醒他该回到自己的摊子前了。年轻人却不识趣,只说自己妻子在照看摊子,耽误一会不要紧。
我很是无奈,后悔刚才应该顺口肯定我是叶子的男友,好让这个年轻人识相离开。对于一个已经结了婚的人,未免对仅仅买了一点儿小商品的客人过于热情了。
我向叶子提议再去逛一逛,借口去看火灾想离开这儿。
“你们要去看火灾地吗?就在后面,车站斜对面,老镇西饭店。”年轻人说,“不过现在过去也没什么可看的,已经是一片废墟了。整片地方都拉了警戒,不让靠近。房子烧的太厉害了,那些残留的山墙说不定就倒了。昨天灭了火后,救火的人出来时有人还被一根断梁砸了腿,当时就被送出去了。加上引起火灾的厨师,已经坏了两个人了。那边还在处理,所以一圈都封了。”
“我们也是听人议论,好奇想去看看,”我应付一句,不等年轻人说什么就要带着女孩子离开。
我转身招呼叶子,才发现她正捂着肚子一脸难受的站在边上,刚想问话,只见她痛苦地蹲下身,哇的一下吐了出来。我吓了一跳,忙凑近前来询问,年轻人却打断我的话,一叠声让送医院。我反应过来,忙背起女孩子,和年轻人一起匆忙往医院赶,路人见状纷纷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