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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娘不从,船夫只睨她一眼,不屑说道:“我便是要你十两二十两银子,你也得乖乖交钱坐船。”

“你若再多说一句,立时便要涨成十两银子了。”

月娘气成了大小眼,我把眼前局势瞧了个分明,这船,若我们不坐上去,怕是要命丧今晚。

方圆数十里连个镇子都无,再加上月娘腿脚不便,若是沿路再遇上些山贼强盗,只怕是连死都不如了。

我既已打定主意,当下便不再争辩,我将大部分银两都缝在了内衣衬里,贴身的荷包将将还余着五两碎银。

我不再多话,将银子掏出递给船夫,月娘只得跟从,嘴上却还是有些埋怨。

“我们与他再多说些时候,说不定便能便宜些。”

我摇头叹息,背着她走了百余里路,这会儿身子困乏,脑中轰鸣,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船夫让船舱里的同伴从一侧扔下扶梯,我与月娘攀着扶梯上到船尾,船夫随后攀上,上船不过须臾功夫,大船后尾冒出白烟,船头三只号角齐齐吹响。

船开了。

我与月娘被分去了船舱处的一间三等房,房里没有窗户,只有一张逼仄的小床。

月娘与我面面相觑,我只得转身出去找引我们上船的船夫,“可有被褥?夜间湿寒,不盖些物件,容易染上风寒。”

船夫有些不耐,“女人就是事多,你二人孤身上路,莫不是逃家妇人吧?”

直直将我惊出一身冷汗,拿了一床薄被,再不敢多言,急急掉头离去。

船舱里味道极重,可我与月娘已不如昨日娇气,狂奔一日,精气神都到了极限,没地方让我们洗漱,我二人索性直接倒在床边,几乎立时昏睡了过去。

醒来已到了第二日清晨,舱门外泛进隐隐的日光,一夜好睡,身体困乏解了大半,这才觉出饿来。

原来昨日慌张,竟忘了用晚膳,好在行李中还有几个冷漠头,我去甲板上讨要了两杯温水,就着温水,一人塞了一只馒头。

肠胃之饥算是压将了下去,但后面还余着四日多光景,我又去船舱下部的伙房问询,被告知船上每日清晨会做一次面食,花卷馒头之类的,要是没带吃食便去那里买足一天口粮便是。

我与月娘便这般坐着这艘大船一路向南,白日里趁着没人时去甲板上透口气,也不敢久呆,怕惹了人注意,只是怕在狭小船舱里憋闷久了,憋出些毛病来。

两人也不敢同时上去,就轮流着放风,夜间便蒙着被子逼自己睡觉,其实睡不着,新唐的哭声仿佛就在耳边,动一动便会自个钻进耳朵里,扰得人无法入眠,生生睁着眼睛望到天亮。

月娘倒是好些,她夫君亡故,家散掉了,再无牵挂,夜间翻几个身便呼吸匀称,去见了周公。

只是苦了我,睡不着,却连翻身都不敢,日日夜夜都是苦熬。

船上烟酒浊气一日浑似一日,我却一日比一日有了盼头,大船离了北直隶,又过了山东省,在应天府靠了岸,船上伙计下船采买了些补给,便又杨帆起航。

这一日,终是进入了浙江境内,江南已然春暖花开,沿岸花香阵阵,桃红柳绿,别有一番风光。

我本来便瘦,经此五日夜颠簸,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想想这还是人工开凿的江河,若是被扔去海上,怕是真要去掉半条命了。

月娘便是去了半条命,她食不下咽,后面几日只靠清水过活,我几次怕她熬不下去,好在江南天气适宜,清风拂面,月娘后来强撑着到甲板上一观,竟似回光返照般连连惊呼,“到了到了,这便是我祖籍的故乡啊。”

我哽咽到几乎失去控制,月娘,你可知道,这也是我的故乡啊。

最后一日的傍晚时分,渡船降下船帆,收拢摆桨,船夫第一个游上岸去,将几个巨型船锚抛向岸边码头,之前一直静悄悄几乎于后几日呈濒死状态的巨船,突然从每个船舱里涌出无数的乘客,老弱妇儒,多到我眼花缭乱。

我扶着月娘,背着两个小小包裹,我们已近六日没有洗澡,又因多日没有下船,两只脚已经肿胀不堪,踏上陆地的那一刻,几乎像是踏在了棉花堆上。

我却还得强打精神,因为月娘瘦得不成了人形,两只脚板散出腐朽味道,怕是外边的皮肉,都有些烂了。

我叹口气,之前便知晓我选得这条逃亡之路困难重重,可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依然被虐得心神俱疲,奄奄一息。

下得船来,我问月娘,“你可知道你家的宅子怎么走?”

月娘点头道,“在钱塘府的东头,翠柳弄堂,脚程快得话,半个时辰便到。”

我欣慰道:“如此甚好,月娘你这身子,回去怕是要将养几日,才能恢复,你赶紧去找父母亲大人,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我拱拱手,将月娘的包裹交给她,便要转身离去。

谁知月娘却突然大力,急急拉住我的手臂,“暖暖,我们一路尝尽磨难,好不容易到了地界,我怎能弃你于不顾,你莫要离开,快快随我回府,住上几日,找到了去处再做计较。”

我去意已决,拱着手默默后退。

月娘有些无措,陡然间又想起船上的照顾,当下不顾周围还有陆续下船的旅客,掀起裙子,便要下跪。

我连连摆手,“月娘,你这是做什么?”

月娘以衣袖拭泪,“妹妹孤身一人,何去何从,姐姐若是这点都不能为妹妹分担,还有何脸面受妹妹一路上的多番看顾呢。”

我再推辞不得,“如此,那便叨扰了。”

说完接过月娘手上的包裹,挂上自己肩头,又去挽月娘的手臂,与她一起往翠柳弄堂方向走去。

月娘娘家姓张,算是江南的大姓,钱塘府里建有张姓的祠堂,月娘的族人极多,我们走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遇见了月娘一个远房的堂叔。

这堂叔也在北京城里做过几年官,受过月娘父亲的提携,后来月娘父亲辞官回到故里,这堂叔也在朝堂上的党争中败下阵来,没过多久,找了个由头,便前后脚的回了钱塘府。

这堂叔去过月娘家中多次,自然识得月娘,只是骤然相逢,惊诧间不敢贸然相认,仔细端详了许久,这才上得前去。

“这不是我二哥家中的幺女吗?怎的如此狼狈,出什么事了?赶紧与我一同回家去见二哥。”

我便是在那一刻,生出许许多多的胆怯来。

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许多圈,被我硬生生地忍着没有掉落下来,月娘看见亲人那一刻的欣喜,放松下来的情绪,我全都瞧在眼里,我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又一遍,“我也是有家的,有爱我的父母,有许多劳什子亲戚,他们也在等我回家,他们若是见着了我,也会问我,怎的如此狼狈,遇见了什么难事,赶紧跟着我们回家去吧。”

“我便老老实实告诉他们,我嫁了一个与我观念不能合拍的丈夫,他有许多的妻妾,他未来还会有更多的妻妾,他那些个难缠的女人,用了夹板,将我夹至流.产,他嫌我不知趣味,将我抛在冷宅,一日三餐只得些青菜裹腹,后来,我还被下了□□,险些丧得命去,可那个男人,却新欢旧爱,左拥右抱,实在不是我的良人,我便逃了出来,连一岁多的孩子都顾不得了。”

“若是我父母知道了,定是心疼极了我,定要拉着我回去家中,好好爱惜我,再不叫我受一点委屈。”

“若那个家,我能回得去,哪怕它在天涯海角,哪怕它在赤道北极,我也定要一步一步寻了回去,可惜,那个家,它在时空的另一头,即便我穷尽一生,怕是再也触不到它分毫了。”

月娘瞧见我发愣,她也是过来人,知道我这是触景生了情,将我拉到身边,向她堂叔介绍道:“这是我义结金兰的姐妹,姓苏名婉柔,她家中伶仃,只余下她一个孤女,我俩因缘巧合遇见了,便结伴行路,若不是她一路上的看顾,只怕堂叔也见不着月娘了。”

堂叔点头道:“侄女的意思是,要将此女收留在家中喽?”

月娘不答,只道:“我回家见了父亲再做计较。”

第59章

司徒陌在北直隶的官道上纵马狂奔了整整一夜,天明时分,竟奔到了北直隶与山东的交界处。

司徒陌看着山东的界碑,听着清晨的鸟叫,左侧是群山,右侧是运河,茫茫四顾,哪里有一个人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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