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若的新衣服做好了,换上之后,再戴上一顶圆帽。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唇红齿白的金童。
许一言认定,这样的穿着打扮,只要不是自己主动暴露,是绝不会露馅的。
许若道:“哥,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许一言道:“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呗,都是一家人,哥还会拒绝你不成。”
“是这样的,你看我们平日里也是要生火做饭的。我们两个人吃也是吃,多几个人吃还是吃,无非就是多加几双筷子。”
“你先等等!”
许一言越听越不明白了,这妹妹是要干嘛?偷偷摸摸着要给他带个妹夫回来?
这事情可了不得,他正襟危坐,问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哥没怎么听明白?你最近在外面,是认识什么人了?”
许若摇头道:
“是这样的,我这几天里看见,张爷爷和林哥哥那些人,他们家里都是不生火的,每天就在外面买点吃的对付过去了。所以我就想着,要不然把他们一起叫来我们家吃饭,大家都是邻居,要互相照顾。行不行啊?”
呼。
原来是要请他们,许一言松了一口气。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可他们平日里都是深居简出,没事儿连大门都不迈一步,整个儿种在家里的蘑菇一样。你突然就叫他们来家里吃饭,他们会同意吗?”
听到哥哥同意了,许若很是开心,道:
“我做的菜可好吃了,不比外面菜馆子里的差,他们为什么不同意啊?而且,一两个人在家里吃饭,冷冷清清的,他们不会觉得孤单吗?人多一点才好啊,热热闹闹,才有生活的气息嘛。”
妹妹说的话也是有道理,在这个死人巷,本就是人迹稀少,弥漫着一股死寂的氛围。
挨家挨户的,平日里也少有交流,都把自己关在铺子里,忙自己的事情。
也就许一言会没事儿串个门,和他们扯扯闲话啥的。
除了几户单身汉之外,其余的商家,只是白天留在店铺里,晚上还是回家钻热被窝。
所以到了晚上,这条街就真如其名一样,死了的巷子。
许一言道:“反正我无所谓,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许若道:“我现在就去跟他们说,让他们今晚别在外面买饭吃了,来我们家,我给他们做拿手菜!”
连衣服也没换就跑出去了。
棺材铺,老张头躺在摇椅里闭目休息,大个子徒弟蹲在一旁,刨着木头。
许若轻手轻脚走进来,看了一眼,轻声道:“张爷爷睡着了吗?”
听到了许若的声音,老张头一下就睁开眼睛,笑道:
“这不是许家那丫头吗,来找爷爷有什么事情吗?”
许若歉然道:“对不起,吵到爷爷你休息了,我不知道你这么早就睡觉了。”
旁边的大个子插嘴道:“师傅才没睡呢,他就是没事儿闲得慌,发会呆打发时间。”
“呵呵。”老张头道:“我徒弟说得不错,这人老了,睡眠就越来越少。”
许若小心问道:“爷爷,晚上你和哥哥就来我们家吃饭吧,大家坐在一块热热闹闹的。可好?”
“好啊,好啊!”不等老张头发话,一旁的徒弟乐起来了,拍手叫好,“我天天闻着你家飘来的饭菜香,直流口水呢。”
老张头敲了徒弟一个板栗子,微笑道:“你们都不嫌弃我们,我们又怎么会拒绝你的好意呢。到饭点的时候吼一嗓子就行。需要劈柴吗,我让徒儿去。”
许若摆手道:“不需要了。我还要去叫其他人,就先走了。一会儿见咯。”
出了棺材铺,又走回来去敲旁边缝尸铺的门。
门没开,林老板在里面问:“谁?”
许若道:“是我,许若。”
“有事儿?”
“那个,我和哥哥想邀请你到我们家来,一起吃晚饭,你看行吗?大家一起,会热闹一些。”
“谢谢,不了。”
许若又说了几次,然而得到了都只是四个字:“谢谢,不了。”
既然别人不愿意,也不好勉强。
往前走了几个铺子,就到了分尸铺。
分尸铺和缝尸铺,因为业务的原因,是和死人接触的,所以平常时候都不开门,避免把人给吓到了。
许若刚走近,就听到铺子里传来宰骨头的声音。
她不由自主想到里面的场景,打了个寒颤。
“谁在外面?”
厚重的宰骨声停下。
“是我,许若。”
“哦,原来是许丫头啊,有什么事情吗?”
许若说了自己的来访的原因。
“还是算了吧,我这会儿忙着呢。况且,我一身的味儿,去了只会影响到你们。谢了你们的好意。”
走完了整条街,许若把该喊的人都喊了,除了分尸铺的胖屠户和缝尸铺的林老板拒接,其他人都答应了。
这种好事儿,傻子才不答应。
天色渐昏,一大桌的饭菜也烧制好了。
许一言站在门口,高扯一声嗓子:“吃饭咯!”
棺材铺的老张头师徒二人,街尾住着的刽子手廖东来,送尸体的两兄弟,听见声音就走了出来
许一言道:“怎么林老板和胖屠户没来?”
许若道:“林老板不愿意来,胖叔叔在忙。”
许一言忽然想起,自己还欠林老板两顿酒没还呢,哪能容他拒绝这场盛宴。
给许若一些银子,嘱咐道:“妹子,你去买点酒回来,今夜人多,我们喝上一点。”
“买什么酒啊,别浪费钱了。”老张头却听见了,拍了拍身边的徒儿,“去,回去将师傅的老酒拿出来。”
许一言亲自去敲响了缝尸铺的门,林老板同样是拒绝。
可许一言就不走,一直敲,一直敲。
“上回你不还说我没还你酒吗,快出来,今天一定不醉不归!”
敲得烦了,林老板板着一张脸开了门,脸上挂着不开心。
许一言装作没看见,拉着他就往自己家门口走,进了家门,可就别想出去了。
坐下,碗拿来,酒倒上。
就还差胖屠户了,一顿饭的功夫,也耽搁不了什么工作。
再者说了,这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哪有而力气砍尸体啊。
许一言也是用同样的方法,不厌其烦的邀请,终将还是敲开了门,顿时一股死尸恶臭扑鼻而来。
胖屠户道:“怎么样,闻着了吧。就这个味道,你还敢邀我去你家吃饭?可别到时候把一桌子人都个恶心吐了。我谢谢你们了,真的不用请我。”
许一言拉住他,道:
“大家都是在死人行道里打滚的,谁会嫌弃谁啊。换身衣裳不就行了。快来吧,就差你一个人了,酒都给你满上了。可是老张头出生那年就埋藏起来的,香的很!”
胖屠户再三拒绝不过,盛情难却啊。
也就迅速去洗了个冷水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这才敢出门。
大家都围坐在一起了,都等着他呢,没动筷子。
见他来了,纷纷招呼道:“来啊,别愣着了,等你等的口水都要流完了。”
胖屠户嗅了嗅自己身上,有些为难。
许若站起来,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香囊,递给胖屠户,道:
“叔叔,这个香囊是我自己做的,可香了。你带上之后,就能盖住死人的味道了。不信你闻闻。”
廖东来催促道:“哎呀,你这胖屠户,长得牛高马大,土匪模样,怎么这么磨蹭啊。快些来坐着吧。”
胖屠户其实从小就是有狐臭,被人嫌弃嘲笑,心底里其实一直很自卑。
平常就是用凶狠的外表去掩饰。
也是因为身体的狐臭,所以他才选择来干分尸人这个行当,一来是可以不用示人,二来也可以掩藏自己的秘密。
胖屠户捏着许若送给他的香囊,大笑着走了过去。
人到齐了,就可以吃饭了。
这个晚上,是丧葬街许多年来,第一次出现的热闹景象。
一群人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喝酒吃肉。
每个人的脸上都展现着难得一见的笑颜,酒喝得越多,对各自的隔阂也就越少,越容易对他人敞开心胸和怀抱。
胖屠户就喝得抱着刽子手哭起来了,说自己从来没有像这样过。
哭过之后,还是要继续喝酒,继续开怀大笑。
有这样的一群人围绕在身边,许一言感到,这确实比之前更加有生活的味道了。
所谓的人间烟火气,大致就是这样吧。
在初冬寒冷的夜里,这一群被世间冷落的人,身子被烈酒烧得火热,就连心也滚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