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百国宴(6)(1 / 1)

肖珏挺起身子,含笑接道,“老师竟与学生所想不谋而合。若是能再矮上一寸,学生便也不必坐在墙头,日夜担惊受怕,唯恐底下叫人撬动去了。”

他尾音很轻,借王炀之的话反击,却是歪曲事实,讽刺他做那撬墙角的勾当,虽不至阴阳怪气的地步,到底让人听着不舒服,王炀之皱了皱眉。

肖珏直直朝云意姿看去,云意姿硬着头皮迎接他的眼神,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粒粒冒出,忍不住搓了搓,却见他大步走了过来。

云意姿这才想到王炀之身兼学官,与公子珏有这师生名分。

王炀之看也不看他,只往他身后掠了一眼,“公子不爱走门,想来是司徒府的院墙砌得太高的缘故。”

遏制住掉头就跑的冲动,她冲肖珏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意:“公子?”

肖珏摸上腰间,云意姿见他修长的手指,在匕首之上缓缓擦过,不禁后退一步。

肖珏嘴角笑意更深,眼睛更弯。

扬起袖子,客客气气地冲王炀之作了个揖:

“老师。”

肖珏的脚步顿住,多日不见,她第一句竟是这个?!

不禁轻轻一笑,那笑容十分阴冷古怪。

王炀之到底君子,干脆利落地松开了手,低声告歉道:“失礼。”

云意姿颌首,脸色和善地对走过来的红衣少年行礼:

王炀之一身玄黑婚服未褪,瘦腰腿长,发束玉冠。云意姿穿着隐带赤色的黑色长裙,上着暗红色花纹披肩,一头乌发散落于肩,用银簪半绾,远山眉下桃花眼似勾非勾,一点朱唇含着无形娇媚。

偏偏她本人的气质又极为温和纯美,与外表造成的印象碰撞,无不透露出神秘与禁忌的诱.惑,像一副彩绘迷宫,惹人忍不住一探究竟。

此时夕阳晚照,将他身影无限拉长,桃花瓣落在他肩头,沉积出截然相反的娇艳。

“见过公子。”

桃花枝被他随手别在了腰间,与那匕首一起,娇嫩的粉与凌厉的黑相互勾缠,不伦不类,却又交织出一种诡谲的暧昧。

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云意姿脸色一僵。可是犯都犯了,只能强装淡定地别开视线,去看天边渐渐沉下的夕阳。

因为他的神情十分不客气,云意姿直以为他会冲过来给她一刀,忍不住退了两步。

王炀之也敏锐感受到了少年汹涌的敌意,遂挪动了一下步子,云意姿便十分巧合地被他的身形挡住,看起来,就像她往王炀之背后躲藏一样。

与俊美儒雅的王炀之左右而立的画面,竟是说不出的融洽合适。

云意姿被肖珏冷若冰霜的眼神一看,这才意识到手臂还在王炀之的手里,立刻挣动了一下。

见她这般害怕,肖珏忍不住嗤笑一声,却是取下了那红粉繁重的桃花,拉过她的手,自然地塞进了她的手心,不容拒绝。

眼睛盯着云意姿,却对王炀之道:

“我见这花开得好看,便顺手折了一枝下来,老师不会责怪学生吧?”

这府中桃树,都是司徒亲手栽种,且品种颇为罕有,十余年才成一株,意味自是特别。此人辣手摧花,竟还如此堂皇地宣之于口,王炀之负手而立,气极反笑:

“借花献佛,公子倒是做的顺手。莫非以后堂堂公子不做,要改道做那梁上君子了?”

云意姿见青年不时瞥着她手中桃花,愤慨中又夹杂着丝丝真情实意的心疼,顿时感觉手里攥着的桃花枝,如同烫手山芋一般,正想偷偷摸摸地放下,却被肖珏察觉,缩在袖下的手腕被他一把扣住,并以眼风威胁:

敢扔试试?

云意姿哀叹。叫她扔也不是,留也不是,为难的很呐!

肖珏见她安分下来,嘴角这才牵起弧度,转头对王炀之道:

“我不懂君子之道,却也懂得一句:君子不夺人所好,却不知老师是否明白呢。”

他笑得极虚伪,一口一个老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王炀之要有个为人师表的样子。云意姿攥着桃花枝,冲王炀之无比尴尬地笑了一笑,手腕蓦地一疼。

肖珏:你再抛个媚眼试试?

云意姿面无表情:

公子您要是瞎了可以找医官治治。

王炀之将他们二人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不禁蹙眉,缓声道,“她与你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公子此举,恐怕不妥吧?”

“我与老师怎会一样?”

他们可是两情相悦。

肖珏攥着云意姿的手,满脸不以为然:

“说起这个,我方才路过正堂,恰巧看见了新妇的尸体呢。谁能想到,这人还未凉,她的夫婿便对旁的女郎如此失礼?倘若她阴魂未散,此时看到这些,待到午夜时分,恐怕老师您,也不能安寝吧。”

他笑眯眯的,一副很为王炀之着想的样子。

话一说完,便有一股阴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就宛如什么在空中走过,云意姿忍不住抖了一抖。

她还是很信这些个怪力乱神之说的,不然前世也不会常常让僧人到参商殿讲经,何况就连她自己,都亲身经历了重生之事。

毕竟谁又能说清,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鬼魂的存在呢?

王炀之听了肖珏的话,却将眉毛一拢,微微露出困惑,“公子何出此言。”

玄黑的衣袖在风中飘动,脸色沉静,“这世上,哪里来的鬼魂呢?人的生死,就像四季的运行一样,本来没有生命,也没有形体,没有形体,也没有气息。在若有若无之间,变而成气,气变而成形,形变而成生命。死与生,皆命也。无善则死,有善则生,不独善也。生死有命。”

王炀之阒黑的双眼之中,带着一股凌于人世的超然与空澈:

“死生,都是‘命’罢了。”

云意姿没有想到,他对于生死,竟是如此看法!

王炀之并不觉得有什么,其实他内心不觉得死亡乃是什么恐怖之事,在道玄思想中,死,是一种解脱。

他对于生死持有的态度本就与世人不同,何况杀害佟荷的人,确实受到了制裁,这正是顺应了因果报应啊,所以,又有什么值得感怀、畏惧的呢?

云意姿望着他平静的双眼,忽然说,“司徒大人,其实,您也是从犯吧。”

杀死佟荷的凶手是越嘉怜和越嘉梦。

然而,他们都是帮凶。

闻言,王炀之与肖珏同时看了过来。王炀之眉毛一动,轻轻一笑:

“不知女郎何意?”

云意姿垂下眼睛,慢声道:“在婚礼进行的时候,您就意识到了嘉梦宗姬要做什么吧。明明可以当场拦下,搜出她身上的毒.药,或者派人查验越嘉梦单独送给新娘的礼物,只要你做了,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但是你没有,而是听之任之。”

“因为你,并不在乎新婚妻子的死活。”

她低声添了一句:

“不管那个人,是不是佟荷。”

王炀之沉默不语。

他是一个生性不喜欢拘束的性子,也确实因佟荷之死而感到松泛,尽管俩人并没有什么仇怨,他并不该有这样的情绪。

云意姿终于看明白了这位司徒的心思,微感齿冷。她承认,不论是从家世,还是相貌性格来看,王炀之都是一位优秀的男子无疑,甚至到了完美的地步。佟荷遇害,他之后种种调查安排,也尽到了为人夫婿的责任,可此人的本性,到底缺失一份人情味儿,如同游离在世外的仙,疏离寡淡到了极点。

这样的男子,就算条件再好,也绝非能相伴一生的如意郎君啊!

云意姿不禁庆幸,她不是轻易就会动摇的性格,否则叫他三言两语说动了心思,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时,有人悄悄凑到她耳边说,“云娘,我就不同了,不会同他这般。”

温热的气息撩过耳畔,少年声音微微的喑哑,清润如同雨后青笋:

“我可不会同他一般,随随便便就娶了别人姑娘,还如此冷漠,毫不关心妻子的死活。若是我娶进门来的妻子,定会小心呵护,绝不叫她受半点委屈,旁人若敢动她一根汗毛,我便血洗他全家。”

说到最后,当真是振聋发聩了。云意姿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几天不见,不知道哪里习来这么土的情话,还有这如同莽夫一般的宣言,见他眼睛亮亮的,像是在期盼她的回应,云意姿又气又好笑,胆子也大了起来,忍不住在衣袖的掩护下,往他腰上掐了一把。肖珏“哎哟”一声刚叫出口,硬生生憋住了,只拿笑眼睨她。

王炀之被这俩人偷偷咬耳朵,完全拿他无视气的够呛,沉着一张俊脸。云意姿实在不想再跟俩人纠缠下去,便温柔对他道:“今日司徒大人累了一天,许是情绪太过激动,导致有些不清醒,我应该体谅。之前说的话,意姿就当没有听过,不作数了。”

王炀之:“作数。”

云意姿苦笑着作揖,“还请大人放我一马。”

肖珏忽然拽住云意姿的衣袖,面无表情地说:“我方才见了血,现下不知怎的颇为头晕,还需劳烦女郎,搀我下去歇息。”将她的手腕扣得愈发紧,强硬不容拒绝。

王炀之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无.耻的人,无.耻且幼稚,转身之际,还歪头冲他挑衅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家有悍夫,泪别大人~

肖珏提步走来,桃花款款坠落,被他践踏于履下,眼神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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