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精神状态似乎不佳,穿的也还是昨晚两个人吃饭时的衣服,眼却炯炯有神盯着她。
在这里碰到他,林泷完全愣住,下意识摇头,这时一旁的黄觉出声:“小姑姑,这个叔叔是谁呀?”
一句话,将许姜弋的注意力引了过去,目光中的犀利瞬时消散。
天知道,他是怎样克制住,在她抱着小孩从自己面前经过时没有撞上去。
“你来这边有事吗?”
回过神来,她牵住黄觉的手,极力压下心头酸涩。
虽知使君有妇,却不曾想孩子也有了。
而这个问题,听在许姜弋耳朵里,却品出些遭嫌弃的意味,故语气不好地反问:“这路是你家的,没事就不能来了?”
“怎么会。”
她摇头,唇一抿,想起时下流行的一句话:“你开心就好。”
“你也来接孩子放学吗?”
她看向他的车,窗玻璃全封闭的,也瞧不出来什么。
他回以冷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大概是嫌她话多了。
林泷无所谓地耸肩,不再多言。
黄觉嚼碎一颗鸡米花,吞进肚子,终于空出嘴巴,奶声奶气地说:“你这个叔叔好凶,小姑姑我们上车车走吧,不理凶叔叔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林泷这才想起车子的事,去看了看车头,驾驶座前的车灯碎了一个,车头往里瘪了一点。
她今年刚提车,第一次亲身经历交通事故,只知道要联系保险,但不知道具体怎么处理,本能就看向许姜弋:“要怎么办?”
罪魁祸首讪讪刮了刮鼻梁,头一歪避开她的视线,说:“我来处理,修好了告诉你。”
“把你车钥匙给我。”
他的手伸过来。
她收拢五指,犹豫间,缓缓把钥匙交了出去。
接过她的车钥匙,许姜弋去一旁打了个电话,不到一分钟再回过头,她已经牵着黄觉去了路边拦车。
许姜弋一捏眉心,走到驾驶座把车开到她面前,“我送你们。”
林泷瞧一眼就蹭掉点漆依旧利落的大奔,了然地舒口气,摆手说:“我要带他回家,特别近,就不麻烦你送了,谢谢。”
他蹙眉,语气些许不善:“上车,不要影响交通。”
林泷瞟向后面按喇叭的车子,无奈只能牵着黄觉上了车后座。
坐好后,她打开地图导航,把手机递给他,“去这里。”
心下却想,车里没人,应该是偶然路过。
不是来接小孩的吧。
“小姑姑,你等下要和我一起吃饭饭嘛?”
旁边黄觉边吃薯条边问,林泷用纸巾帮他擦嘴,“是的呀,所以你少吃一点老爷爷,等下才有肚子吃爸爸做的大餐。”
“小姑姑不怕,我等下又饿了。”
“……”
许姜弋从车后镜看了一眼黄觉圆嘟嘟的脸蛋,想到他刚刚说自己凶,报复地嗤笑一声:“小胖子。”
知道他在说自己,黄觉一下瘪了嘴巴,要哭不哭的,告状道:“小姑姑,凶叔叔说我是小胖子。”
林泷摇头失笑,将人揽在怀里抚摸他的脑袋,“小胖子是可爱的意思,叔叔在夸你呢。”
“啊,是嘛?”
小孩子天真无邪地眼睛看着她:“真的吗?”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
两人的谈话传到许姜弋耳中,惹得他又是嗤笑一声。
这么多年,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功夫倒是没落下。
也觉不好意思,林泷清咳两声掩过去,把黄觉哄好后,终有空问他,“刚刚溜车了?”
宁愿被鄙视犯低级错误也绝不承认自己是故意的男人:“嗯……”
“哦……”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以后开车,小心一点。”
这是两人重遇以来她说的最中听的一句话了,许姜弋顿时眉目舒展,心情颇好地问道:“这小胖子是谁家的?”
“……一安哥的孩子。”
“哦,你那青梅竹马,啧,孩子妈竟然不是你。”
“他是哥哥……”
这一句话,似曾相识,两个人不约而同晃神,车厢内一度安静下来。
其实,她当年是想嫁给黄一安的,无奈对方不肯娶她。
目的地确实很近,不过七八分钟的时间,手机提示到达目的地停止导航。
车子停在黄记包子铺旁边的辅路上,林泷先下车,然后把黄觉抱出来,许姜弋已经站在一旁。
林泷疑惑地看他,指了指店铺,“你也要进去蹭饭?”
“呵,你想多了。”
他挠了挠后脑勺,别扭地把车钥匙连同她的手机一起塞到她手里,“走了。”
是他的车钥匙。
见他转身,林泷忙不迭拽住他要把钥匙还回去,“这个是你的。”
他不肯收,语气不太好,“让你拿你就拿着。”
林泷身体一僵,语调很缓:“许姜弋,你是在跟我展示你的金钱和大度吗?”
活了快三十年了,她还没单纯到有谁会无偿地给予他人而不求回报。
或者,说得更直白点,他一个有妇之夫,现在是想找前女友玩个婚外的红颜知己?
许姜弋听出她的意思,自上而下打量起她,面露嘲讽,“我钱是多的花不完,你要不给自己开个价?”
此言一出,她瞬时便不吭声了,只瞪着他。
“说真的跟了我也不亏,别人不要钱求着我上,看在咱们老熟人的份上我给你插个队倒贴你钱,啊,对了,跟了我以后,保管你马上火起来而不到现在还高不成低不就的。”
一晚没睡,他也烦到极点,劈哩叭啦只管往外说,什么难听说什么。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丝毫不怀疑,此刻她眨一下眼睛,就会有水珠从眼眶里爬出来。
许姜弋真的长进了,三言两语,简简单单就完整概括了她的十年。
她终究没有哭,冷静下来后,自嘲说:“许总都说是老熟人了,知根知底的,要不您看着给呗?”
林泷发誓,他要再胡说,她一定要撕了他的嘴。
当初可是他自己亲口说的,她是他的无价宝。
他骗了她这么多回,这一句都骗她,她一定要撕了他的嘴。
两厢对峙间,他终于还是留意到她憋红的眼,像灵魂出窍一般重新回过神来。
他刚才,说什么了?
“小姑姑,别哭啦,棒棒糖给你吃。”
黄觉将手里的棒棒糖从嘴巴里取出来,这是学校里老师给的,怯怯地扯了扯林泷的手。
意识到还有小朋友在,林泷调整了情绪,蹲下身捏了捏他的脸,温声安抚:“小觉自己吃,姑姑不爱吃糖。”
言罢,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许姜弋更加心烦意乱。
等她起身,从大衣里摸出她的车钥匙晃了晃,说:“你的不是也在我这。”
“等你的车修好了我们就换回来。”
算是解释了刚刚塞车钥匙给她的用意,也是从侧面表达,是她想多了。
可是,这不能怪她,这些年塞给她钱和车的男人太多了,送房子的都有,接着便是开出各种各样的条件。
林泷只觉惶恐,全都拒了。
“我才不要你们的东西。”
她转过头去,嗓音微哽。
许姜弋烦闷地低咒,踢开脚边的一片落叶,几不可闻地说了两个字。
见有一辆出租车靠边暂停下客,强势地把钥匙硬塞给她后果断上车。
别哭。
她站在路边,望着不断远去的汽车,逐渐合拢拿钥匙的手指。
算了,有什么好气的呢。
——
回到自己的地盘包子铺,黄觉欢快地直奔后厨,“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我回来啦,小姑姑也来啦!”
虽然还没到饭点,客人却不少,黄妈在厨房忙活,头也不回地问:“你哪个小姑姑?”
“当然是水水姑姑!”
在黄觉心里,已经将爱抢他零食逗他哭的黄一宁踢出了小姑姑队伍。
闻言,黄一安一瘸一拐地走出,脸上有笑意:“你嫂子在家买好菜了,晚点才吃饭,要不要先喝粥或者吃小笼包?”
黄一安的笑容温柔和煦,林泷的心口暖洋洋的,她压下心里的酸,笑回:“不饿。”
“减肥?”
林泷摇头:“真的不饿,我等下要吃婶婶做的酸汤鱼呢。”
话虽然这么说,但当晚上七点出头吃晚饭的时候,她依旧吃得不多,在黄妈的唠叨声下,盛情难却地再盛了小半碗米饭,配着鲜酸可口的鱼勉强吃完。
饭毕,黄妈收拾餐桌洗碗,忙活了一天的黄爸爸则逗弄起可爱的孙儿,多坐了一会儿,林泷就打算走了,黄一安和太太徐丽丽要送她下楼,她急忙阻止,“你们都不方便就别出来了,车子就停在楼下,我到家会告诉你们的。”
徐丽丽怀了二胎,黄一安腿脚不便,两人相视一眼,后者便说:“那你到家了一定要记得告诉我们。”
“嗯,那我走了。”
电梯门阖上的同时,笑容从林泷脸上消失,她一手按压胃部勉强站立,出电梯的第一反应就是直奔公共卫生间,还没到马桶,在洗漱台边便再忍不住弯腰呕吐,等到将刚刚吃的食物吐了个七七八八后,再打开水龙头接水漱口。
水流声清冽,她手撑着洗漱台,愣愣看着水流冲走池中污物,忽然联想到生命,也是这般一点点流逝的,不同的是,脏污可洗去,活着时的罪业却无法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