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竹潘人事不省,被紧急送到嘉佳中心医院抢救。
素禾生物群龙无首,乱成了一锅粥,可网民并不会给他们等待的时间,何大勇爆出的这件事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
那些被买通的营销号看着自己通稿下面关联着的实名制举报,彻底懵了。
他们也不知道通稿该不该删除,因为郑竹潘那边已经联系不上了,现在删了就是心虚,不删就是个活笑话,他们被架在话题里进退两难。
“惊天大瓜!要是何大勇说的是真的,那素禾生物可太可怕了!”
“你们记不记得之前那个蒋醉说,饭局上郑竹潘骂何大勇是傻逼,说要不是‘那件事’根本不会保他,朋友们,这不就联系起来了吗!”
“所以那件事就是指的劣质甲可亭是吧?”
“梅江药业出事后何大勇被判刑了,显然是素禾生物没保他,他出来反咬素禾生物呢,俩都不是好人!”
“没有他反水,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当年律因絮的内幕!”
“只有我很痛苦吗?如果何大勇说的是真的,那黎清立顾浓有多无辜,可他们已经被逼死了!”
“这就是素禾生物要达到的目的,操纵大众的情绪,杀死自己的竞争对手!”
“还有更多实锤吗,真相太难以接受了,我想挣扎一下,虽然我心里有点信了……”
……
舆论一旦发生逆转,理智的思辨的声音就会流出来。
就像辽阔草原上的一点火星,感受到风向,便会充满生机的迎合上去,将自己的热量蔓延至整片大地。
【老树无根:黎清立真的是个天才科学家,他死后发布的那篇假说,到现在还有不少研究所在研究,如果他没死,或许……】
【生化小学生:本人常年泡实验室,虽然跟黎顾做的不是一个方向,但是殊途同归,律因絮的论文我看过,看不出任何问题,不知道当年为什么引起那么疯魔的网暴。】
【惶恐滩头:作为嘉佳中心医院后勤部的一员,我亲眼看过律因絮原药被销毁的全过程,我很痛苦。当年我无能为力,但至少,我没参与那场惨无人道的狂欢,一刻都没有。】
【海藻:当年不是没有人质疑过,只不过质疑的声音都被骂声淹没了,没人能承受铺天盖地的辱骂,所以很多人退缩了。】
【荔枝蜜:对不起,我骂过,我其实并不了解生化领域,但是当初很多权威博主都在谴责,我信了他们,现在看看话题里刷屏的无数营销号,我终于知道那些情绪是怎么来得了,已经彻底对权威祛魅。】
越来越多的博主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当年那些被骂的被迫失声的人,也想起这件事,把自己当初发现的疑点列了出来。
黎容发现,郑竹潘的手段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天衣无缝,他找出来的关键人物,关键线索,也只是片面的,而无数双眼睛,记录了事情的真相,只不过他们被打散了,找不到支点,所以才不得不沉默下去。
那位后勤部的员工是上班摸鱼时不小心看到的,大批药物被裹在袋子里烧毁,不小心露出来的药品包装盒,依稀能看出律因絮几个字。
这位员工没来的及拍照,但他清楚的记得,销毁药物的地点。
哪怕已经过了两年,但药物会在雨水的冲刷下渗入土壤,只要稍加化验,就可以真相大白。
【洪兴私立医院:我也来说句话吧,作为浓安医疗器械公司的合作方,我凭良心说一句,他们的东西质量好,价格合理,当初事情闹得太大了,为了医院的声誉着想,我们单方面解除了合同,解除合同的合作方太多,导致浓安资金链断裂,破产。并不是像网传的,浓安因为经营不善破产,黎顾二人用科研经费填补亏空,这件事完全颠倒了。】
【a市汽车博物馆:那我也说句公道话,当年网传黎清立炫豪车的豪车,是我馆镇馆之宝,已经有一百年的历史了,不知道为何这样的谣言会有人相信。】
【清河生化所张天照:我是黎清立的学生,老师和师母一直非常恩爱,根本不存在和女学生的不正当关系,当初听到这个谣言,我们师门都非常气愤。】
……
随着站出来辟谣的越来越多,人们猛然发现,当初围绕在黎顾二人身上,丑化他们的十多条传闻,居然没有一条是真的。
可是当初,这些谣言却被那么多人相信了。
当人们意识到,黎清立不仅没有说谎,而且真的不计报酬的想要救人时,已经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一时间,网络上翻涌起无数怀念的,忏悔的,哀悼的文字。
这延迟了近两年的正义,或许能少许告慰已经走远的灵魂。
“如果律因絮正常上市,或许我的孩子已经被治愈了。”
“我买不起甲可亭了,我把孩子送人了,我恨素禾生物。”
“有多少家庭因为素禾生物破裂啊,他们的罪过罄竹难书!”
“把普通人的痛苦放在心上的科学家,就这么被阴谋诡计给害死了,当年羞辱咒骂他们的,都是凶手。”
“如果他们不做这个药,或许还活的好好的,好人为什么这么难做啊。”
“说来可笑,要不是郑竹潘目中无人,得罪了一个小艺人,这件事永远也不会水落石出了,这也算是苍天有眼吧。”
“抓坏人还得靠内斗,要不是何大勇跟他撕破脸,谁能知道这种内幕呢。”
“素禾生物好恶心,郑竹潘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我要给郑竹潘立个石像,跪在黎顾两位教授墓前!”
……
要把孩子送人这话,还是沈桂给黎容的灵感。
他不知道现实中发生了多少这样的情况,但这种话确实很能刺激大众神经。
果然,舆论风向已经不需要他们下场引导,网民自发的就可以完成对素禾生物从扒皮到批判的整个流程。
素禾生物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都逃不掉。
黎容站在洗手台前,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脸。
眼底因为睡眠不足,隐约有些黑眼圈,但是眼睛确是格外精神明亮的。
很多人认为的两年,对他来说,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
八年了,他终于掀起了滔天巨浪,将素禾生物这艘巨轮卷入暗无天日的深海。
海底燃烧着愤怒,仇恨的岩浆,会将他的仇人彻底烧成灰烬。
这是他活着的意义。
黎容挽起袖子,拧开水龙头,双手掬起一捧水,向脸上泼去。
他仔仔细细洗了脸,又用毛巾擦干净,然后盯着镜子里面色红润的自己,捋了捋还在滴水珠的发梢。
他走出卫生间,站在门边,云淡风轻道:“走吧,去嘉佳中心医院,见见郑竹潘。”
嘉佳中心医院外,记者把大门围的水泄不通,全院的安保都不得不来大门口维持秩序。
医院里,周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郑竹潘抢救过来了,但还在病房里没醒,一群素禾生物的高层在病房外吵成一团,谁也说服不了谁,好像郑竹潘一旦醒不过来,他们就要分家了。
宋演艺直接没露面,现在已经没有人关心他一个破娱乐公司的事了,他突然发现,娃京可以为素禾生物转移注意力,素禾生物同样可以为娃京转移注意力。
宋演艺恨不得自己没长眼睛没长嘴,直接切断了一切联系方式,任谁来问一律装死。
他从郑竹潘那儿吸取了教训,装死比硬刚管用多了,素禾生物要不是跟人对着干,也不会塌的这么快。
他完全忘了,当初那个公关方法是他告诉郑竹潘的。
周洪走出病房区,大跨步穿过走廊,去院长办公室找翟宁。
一路上,不少医院同僚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大家的手机都被推送了新闻,何大勇的实名举报里,明确提了周洪的名字。
周洪忍着刺眼的目光,一路来到翟宁办公室门口,他一把推开门,发现翟宁正在翻看相册。
那是小橙香孤儿院的相册,每年隋婉君都会带着孩子们拍一套,照片里的孩子或许不同,但他们都是翟宁的兄弟姐妹。
翟宁伸手抚摸着照片上一张张稚嫩的脸,她有些记不清了,那些离去的孩子的模样。
他们或许亲昵的叫过她姐姐,或许被她抱过,或许有等待实现的梦想,或许身处深山,却无比眷恋这个世界。
两年了,她终于敢面对这一张张脸,她终于做了正确的事。
周洪冲上前去,一把合上了相册,有些粗鲁的甩到了一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看照片?”
翟宁看着空空的双手,有些麻木的抬起眼,望着周洪因紧张而不自觉抽动的咬肌:“什么时候了?”
周洪双手抱头,暴躁的在屋里来回踱步:“素禾生物要完了,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翟宁平静的问:“你今天不是有手术吗?”
周洪皱着眉,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淡定的翟宁:“我他妈还做个屁的手术,我可能明天就进去了!”
他觉得翟宁大概是被局势给吓疯了,所以才对郑竹潘的事无动于衷。
但周洪现在没心情跟翟宁吵架,他可是被点名的,他的一切已经被网友扒了个底朝天。
“我不跟你吵,我们赶紧想个对策,坚决不能承认换药这回事,要不就说…那个后勤部的陷害我们,他是想趁机勒索,土里的药是他洒的!”
翟宁蹙着眉看着周洪,没有说话。
周洪慌不择路,拍了拍额头:“不对,一个后勤工搞来这种药难度太大了,而且时间也做不了假,不然我们买通何大勇吧,让何大勇再反水,他不是胆小爱财吗,我们威逼利诱?”
翟宁正欲开口,突然手机震了起来,她看了一眼,顿了顿,然后警惕的看向周洪,戴上耳机接通了电话。
翟宁:“喂。”
翟宁:“他还没有醒。”
翟宁:“好的,你过来吧,我带你去。”
周洪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赶紧问道:“谁的电话?”
翟宁淡淡一笑:“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翟宁绕过周洪,径直朝郑竹潘的病房门口走去。
周洪不明所以,此刻也有些慌不择路,只好跟上翟宁,看翟宁气定神闲的样子,或许…事情还没有那么糟。
周洪心里残存着一点希冀。
毕竟甲可亭目前无可替代,素禾生物总还是有希望的,只要素禾生物不倒,那他们攀附在大船上的寄生虫,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翟宁一到病房门口,就毫不客气的勒令安保将聚集的素禾高层清走。
她毕竟是一院之长,那些高层平时气焰再嚣张,在嘉佳中心医院还得听翟宁的。
翟宁把郑竹潘门口清了个干净,低头看了看表。
周洪低声问:“姐,你到底要干什么?”
翟宁皱起眉,有些不耐烦:“支气管扩张罢了,他还要睡多久?”
周洪下意识道:“或许是病人潜意识不愿意醒,毕竟公司出了这种事……”
翟宁又看向周洪:“你在这里干嘛,我不是说清场吗?”
周洪一脸迷茫:“你说什么?”
翟宁冷冷道:“我说的话还不清楚吗?”
周洪气急败坏:“现在是……”
翟宁:“我是院长,要我叫安保把你轰走吗?”
周洪彻底震惊了,他突然意识到,翟宁似乎并不需要像他一样恐惧,忧虑,因为何大勇的实名举报,根本没提翟宁的名字!
下午四点,郑竹潘再不愿意也还是悠悠转醒了。
他只觉得口干舌燥,于是眯起布满血丝的双眼,挣扎着支起脖子,来回看病房的构造。
他的家人都在国外,一时半会赶不回来,这会儿了,身边居然一个人都没留。
郑竹潘沙哑着嗓子喊:“来个人!给我倒水!”
病房门开了。
可进来的却不是给他送水的人。
黎容迈步走进来,手里握着一杯咖啡,他穿着一身清爽学生装,精致漂亮的脸蛋能看出不过二十岁的年纪。
他看起来是那样的天真无辜,年轻稚嫩。
他朝郑竹潘举了举杯,面带微笑的问候了一句:“郑总,别来无恙啊。”
翟宁安静的站在他身边,冷漠的望着奄奄一息的郑竹潘。
黎容转过脸,俏皮的叮嘱翟宁:“可千万别跟岑崤说,我刚停药就喝意式浓缩。”
郑竹潘睁大酸胀的眼睛看了好久,眼前的人在记忆里逐渐清晰起来。
他是被强请去饭局的花瓶艺人,一面之后就消失不见。
他还是……他还是早就被自己忘在脑后的,黎清立和顾浓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