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蒋惜惜第二次来到不老屯了,这一次,她不再像上次那样,单枪匹马的独自前来,她的身后,跟着十来个新安府的衙役,他们手里拿的不是平时用的刀棒,而是铁锹和锄头,挖土用的,每一户农家都少不了这样的工具。
“大人,可以开始了吗?”带头的衙役等着她发话。
蒋惜惜看了一眼站在旁边抽泣的张婶子,冲他点了点头,“挖,每一寸土地都不能放过,包括房子下面,通通都给我挖开。”
“是。”振聋发聩的一声吼叫,让张婶子的身子也抖了几抖,她看着那些衙役冲进院子,将自己精心照拂的菜苗通通铲掉,然后再一层层的深入,铁锹和锄头齐下,戳开顶层松软的土壤,朝着下面更加坚固的一层泥土进军。
张婶子颤抖着身子默默的等待着,却又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直到一个衙役冲蒋惜惜大喊了一声:“大人,有发现。”她才觉得自己全身的汗似乎在一瞬间都发了出来,浸湿了一层层衣物。
蒋惜惜快步朝院子里走去,她眯起眼睛,盯着埋在泥土里,已经很久未见天日的那样东西。
“大人,这是......骨头,人的骨头。”那衙役说着便伸手将这块已经泛黄的骨头拾起来,可是手刚握上去,那根脆弱不堪的大腿骨就啪的一下碎裂开来,重新掉回自己沉睡了很久的泥土中。
“咚”的一声,张婶子的身体重重的砸在地上,她似乎承受不了眼前噩梦般的景象,竟整个人向后一倒,生生晕死了过去。
蒋惜惜刚准备将她扶起,屋里又一次有惊呼声传来,“大人,屋里也有发现。”
伴随着这句话,一个衙役满脸惶恐的从张家的宅子里跑了出来,他的手里,高高的举着一只角,一只巨大的山羊的角。
十七具遗骨被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张家的院前,整理这些遗骨用了整整两天时间,因为它们有的已经破碎不堪,有的甚至已经和泥土混为一体,需要用筛子一点一点的抖,才能将碎骨和土粒区分开来。当然也有比较新鲜的尸骨,它其他部位俱在,只是腹部没有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的吞食掉了似的。
这具尸骨属于翠羽,那个弱不禁风的、清秀白嫩的小姑娘,现在瞪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眼底被泥土填满了,还时不时的冒出一两只蛆虫来。
蒋惜惜的目光从这些盖着白布的尸骨移到一脸严肃的程牧游身上,“大人,您怎么看?”
“这些人的身份都落实了吗?”
蒋惜惜垂下头,“除了翠羽,其他人都尚未确定身份,因为尸体已经被埋了太久,根本辨别不出生前的模样了。”
“闻家那儿子不是说过,不老屯以前经常有逃难的人过来,这些尸骨倒有可能是那些逃难者,”程牧游像是在对蒋惜惜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还有十年前在这附近失踪的那名叫李蒙的男子,会不会也变成了这遗骨中的一具?”
“属下现在就让人去通知李蒙的家人,看看他们是否能辨认出他来,若那李蒙身上有一些特异之处,说不定还是能通过遗骨将他识别出来的,只是那些逃难者就难办了,他们本就身份不明,更不知亲人今在何处,怕是无法验明正身了。”
“十年前时局动荡,这些人怕被牵连,逃难来到此处,没想到出了虎穴,又进了狼窝,终没能避过一劫。”他黯然说道,“惜惜,你要将所有遗骨的形态特征都记录下来,即使现在没人能认出他们,不保以后不会有人前来寻亲,说不定到时还可以让他们落叶归根,不用做这茫茫尘世的一缕孤魂。”
见他说的伤感,蒋惜惜也嗟叹了一声,“大人,难道那张睿真的是只吃人的羊怪,这些人都是死在他的手下不成?”
程牧游刚想回答,旁边的院门突然被推开了,钟婆婆一边用手遮着脸,将自己和那些裹着白布的尸骨隔开,一边挪着两只小脚小跑着向前。见状,蒋惜惜急忙叫住了她,钟婆婆见躲不掉,只能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她冲程牧游行了个礼,“大人,老身胆子小,平日别人杀鸡我都躲着,可没想到,身边竟然藏了这么多尸骨,哎,这让我如何再在这里住的下去呢。”
程牧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死人并不可怕,你看,他们同你做了这么多年邻居,也没有打扰到你,倒是活人,更值得警惕。”
钟婆婆瞅了那些尸骨一眼,又赶紧缩了缩脖子转过头来,“大人说话文绉绉的,老婆子也听不明白,不过那张睿是个读书人,竟真能做出这等杀人不眨眼的事情来吗?”
程牧游上前一步,“老婆婆,你一直住在这不老屯吗?”
钟婆婆将额前的几缕乱发别到耳后,“老婆子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嫁人生孩子都是在这里,怕是一辈子都要耗在这里咯。”
“那为什么不离开,据说这里风水不好,所以很多村民都搬到城里了。”
钟婆婆抖着肩膀冷笑两声,“不好?还能坏到哪里?老头子臭小子都死绝了,就剩下老婆子一个人,这条命谁想要拿去便是了,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
这番话说的无奈至极,程牧游都未免心有不忍,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问道,“不知您老可曾在这附近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钟婆婆连连挥手,“这儿除了人死的多了些,倒没什么和别处不同的地方,”她将竹篓重新背上,“大人,若没有别的事,老身就先走一步了,不过这些尸骨,还请快快将它们移走吧,堆在这里,我是连门都不敢出了。”
程牧游点头,目送她佝偻的背影渐行渐远,刚想转身,却见那钟婆婆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大人,奇怪的事情倒也不是没有,有几天晚上,我曾听到张家的院子里传出‘哒哒哒’的蹄声,还有一次,看到了一对树杈那么大的羊角从窗户前闪过,不过说来也怪了,这张家也没养羊啊,怎么院中平白无故的会多出了只大山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