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兄长......”赵康不敢回头,只能低声啜泣,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身后那个人,他甚至能问道自己手上的血腥味儿,浓的刺鼻。
“你府邸地势比较高,无法取水造池,我便亲自带工匠前来,让他们做了一个巨大的水车,从金水河中取水注入府邸的水池中,只为了不让你的花园比别人的寒酸。”
“你病了,我亲自给你做艾灸,稍微一烫你就大声喊疼,我只能先在自己身上试针,再给你诊疗。直到你开始发汗,苏醒过来,我才放心回宫。”
“我知道你养了大批死士,却从不说破。不单如此,还将赏赐了你的的随从高琼,让他对你尽忠。”
“你爱马,我就从各地搜寻名驹,还让你在御马台训马,大臣们多有微词,都被我驳斥回去,只因我始终记得,你是我的手足血亲,是那个从小便跟在我身后不愿离开半步的弟弟。”
听到此处,赵康已是泪雨滂沱,他双手捂面,轰然跪倒,“兄长,这一世终究是我欠你的,我知错了。”他转身,挪动着双膝爬向赵朗,伸手去抓他漆黑的袍角,“兄长,皇兄,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调皮犯错,都是你在母亲面前为我求情,我知道这次我罪无可恕,可还是想恳请你再原谅我一次,最后一次,来世我再当牛做马,报答你对我的恩情。”
说到这里,他忽然愣了一下,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眼泪也倏地收起,抬头看向上面那张熟悉的脸孔,口中小声嘀咕道,“不......不对,皇兄他从不会主动提起他对我的好,我每每说起来,都会被他阻止,说什么他早就忘记了......你......你不是兄长,你是什么人,竟敢假冒先帝?”
说到最后这几个字时,他的声音陡然高了不少,腰板也忽的挺直了,抬头望向那张熟悉的脸孔。可是下一刻,他的身子又一次绵软下来,因为一根细长的银针已经在电石火光间扎进他的眉心,刺穿头骨,完全嵌进他的前颅。
“他虽不提及,我却不会忘记,天下人也不会忘记,赵康,你弑兄篡位,这笔账,历史早已记下,你赖不掉的。”
意识消逝前,他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从上方飘下,不是鬼魅,却比鬼魅更让他心惊。他手指动了几动,终于还是放弃了挣扎,颓然阖上眼睛。
出了宫门,晏娘便看见沈青等在不远处,见到她,便迎上前来,冲她躬身行了一礼,“姑娘该做的事情可都做完了?”
晏娘冲他点头,口中淡淡道,“他现在应该已经苏醒了,不过被我这么一吓,他应该收敛了不少,不敢再对旧臣们下手了。”
沈青脸上浮起一丝敬佩的笑,“姑娘大义,没有因为私愤而痛下杀手。其实我一直担心来着,因为丞相大人临终前,曾恳请你不要杀他,你却愤而离去,不给大人解释的机会,大人只好将盟约交给我,让我一定将它转交给姑娘。还好还好,我没有辜负他老人家的遗愿。”
沈青似是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点。
“金匮之盟我也有所耳闻,只是,我一直以为它是假的,是赵康为了名正言顺夺权而编造的借口,可是我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立下了这样一份誓约。”说到这里,她眉眼间又多了几分凄凉,无力地摇头一笑。
“我听大人说,姑娘那时因为迁都一事与先帝有了隔阂,先帝也始终没有机会把此事向姑娘解释清楚,所以姑娘不信,也实属正常。”沈青轻声安慰,旋即又挑眉问道,“可是我想,只是这样一份盟约,怕是无法阻挡姑娘,姑娘此次手下留情,必然还有其他原因。”
晏娘冲他赞许一笑,“沈青,你不愧是赵泽平选出来的人,什么都瞒不过你。你猜的不错,那李德让诡计多端,他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亲自来到大宋,肯定不止是为了报仇。所以来皇宫之前,我曾派精卫到辽宋边界查探,果然发现那里埋伏了十万辽国精兵,擐甲挥戈,整装待发。我这才想明白,那李德让是想渔翁得利,他在这里埋伏已久,早已打听清楚我与赵康的恩怨,所以想借我的手杀死赵康,再趁帝位悬空群龙无首之际,发兵攻打我大宋。”
说到这里,她嘿嘿冷笑两声,眼中透出一抹寒光,“我怎能让他得逞?这江山是先帝一生征战沙场换来的,他曾说过,当不当皇帝对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坐在龙椅上面的那个人要爱民如子,盖之如天,容之若地。赵康虽然心思歹毒,但他一生都在和先帝较劲,生怕被人说出个不是来,所以现在,我还不能杀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阵风忽然拂面而过,将她纷乱的发丝吹起,给她平淡的脸孔平添了几分惆怅和落寞。
沈青心里忽然空落落的,他不由自主地抬头,凝神望向天空那轮孤月,千帆过尽,流年染墨,只有它,还是原来那副模样,没有变过。
“沈青,”晏娘忽然转头看向陷入沉思的沈青,陡然提高了声音,“你要尽心尽力的辅佐他,用你一生所学,若是将来人寿年丰、歌舞升平,我便饶了他的小命,否则,”她俏皮一笑,从嘴角挤出几个字,“我绝不会放过他。”
话落,她便转身,向着明月的方向缓步离去,纤细的背影竟像是要融进月色中一般。
沈青一怔,忙朝前小跑几步,大声问道,“姑娘,你要去何处?”
“十一年了,我从未替他守过陵,现在,是该到那里去了。”
“可是程大人呢?程大人怎么办?”他跟在后面追问。
晏娘步子一滞,身子仿佛僵住,过了半晌,才回过头来,“沈青,你要护着他,千万不能让赵康知道他的夫人就是林镜隐。你告诉他,让他把什么都忘了,就当我这个人从未来过。”
说罢,她忽然微微一笑,笑中似有无限的凄苦,她的身子一点点隐去,化为一道青烟,飞向永昌陵的方向。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沈青凝望着清朗的天空,怔了半晌,眼中终于滑下一道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