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不久,是德妃乌雅氏的寿辰,五十二岁。茱莉亚在皇帝身边伺候,原本是不知道这些的,但那日,她却被康熙吩咐,往体元殿后的长春宫送“御赐”的寿礼。
康熙赏赐德妃的是一幅兰桂齐芳的惠绣,据说德妃十分喜欢惠绣。这样的赏赐并不多见,这也是因为德妃身份尊贵,并且给康熙生下六个孩子的缘故,尤其其中还有两个成年了的阿哥。
除了惠绣,康熙另外赏赐的还有一桌席面,所以跟随茱莉亚过去的还有两个太监。
到了长春宫,这儿已经是人满为患,各路嫔妃带着贺礼,都是来拜寿的。只见过道里,帘子下面,堆满了贺礼,什么玉如意金菩萨,寿香炉锦屏风,各色各样满满一地,都贴着签子,说明是谁送的。
茱莉亚走进去的时候,心里不由微微一动。
入宫以来,她这还是头一遭来到长春宫,但实际上她来过一次,就是上次带着胤禛他们去故宫旅游的时候。
茱莉亚还记得那个导游,用一种故作玄虚的口吻讲述胤禛母子的事情,把胤禛弄得无比难受,当时九阿哥还差点动了手……
屋子仍旧是那屋子,庭院仍旧是那庭院,但牵着的绳子没有了,“禁止拍照”的牌子也没有了,熙熙攘攘的游客变成熙熙攘攘的嫔妃和太监宫女……人家都是顺着历史活,就她,倒着走。
正要进屋,茱莉亚却听见里面笑语喧哗,好像有群人正从里面出来,她抬起头一看,却是几个女性从屋里告辞出来,看为首的那个,面孔很陌生,打扮也不像是这宫里的嫔妃。再听那打帘子的太监殷勤道:“福晋慢走。”茱莉亚心里就咯噔一下:难道是胤禛的妻子?!
她的目光再往人群里一睃,立即就定在其中一个女子的脸上!
那是个和范冰冰有七八分相似的女性,但眉眼低顺着,跟在为首的那个中年女性的身后。
茱莉亚的心口,猛然一缩,这女人一定是年福晋!
那一瞬,也不知是何种滋味涌上她胸口。
大概感觉到她在盯着自己,那与范冰冰相似的年轻女子抬起头,诧异地看了看茱莉亚,茱莉亚慌忙低下头,退让在一边。
……这么说,为首的女性就是四福晋了。
想及此,茱莉亚忽然有些茫然的悲哀,胤禛原来是有妻子的,原来他在认识自己之前,就已经有很多妻妾了,虽然概念上知道这一点,但茱莉亚从来没认真考虑过,那三年里,她无法将这个概念落在实处。
现在,她算是实打实的看见真人了。
再进屋来,她更是心里轰然一声!
胤禛也在屋里,正陪在德妃身边!
一见是她进来,胤禛的眼睛一跳,不自觉竟站起身来!
因为是康熙派来的宫女太监,所以德妃也得起身接旨,那时节,贺寿的女眷们渐渐散去,屋里人并不多,帘子也打起来了。茱莉亚进屋后没敢抬头,因为地位卑微,她也只是个传话的人。
“……万岁爷赏了这一桌席面,又赏了这副惠绣还有一瓶苏合香酒,万岁爷说,这酒养心,娘娘素来身子弱,吃这个酒倒是不妨事。”
德妃听了茱莉亚这一番话,含笑点头,又对他们说,等回了养心殿,请李德全代叩天恩,也多谢主子惦记。
传达完了康熙的旨意,茱莉亚和两个太监又以他们自己的身份,重新给德妃贺了寿,完毕,她这才微微抬起头。
胤禛今日没穿朝服,穿的是暗翠色绣银龙纹的缎袍,本来好好的陪在母亲身边,此刻却神情异样,眼睛只顾着盯住茱莉亚。
既是来送御赐礼物的人,德妃也不敢怠慢,打赏之后,又吩咐宫人领着他们去后面喝茶,又给准备了菜肴。
等茱莉亚他们退下,胤禛踌躇了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道:“额娘,儿子有件事……”
看他语气为难,心神不定的样子,德妃明白了:“老四,你想去和那个韦氏说两句话,对不对?”
胤禛赶紧道:“是。儿子的这点心思,瞒不过额娘,自从上年她生下弘历之后,儿臣一直都没能再见到她。今日难得竟在额娘这儿遇上了,儿子就想……想过去和她说说话。”
德妃叹道:“你那点心思,我怎么会不知道?这幸好你媳妇带着年氏她们刚走,要是她们都在这儿,你也要过去和她说话么?”
胤禛低头不语。
看他这样子,德妃也不好再勉强,她心想,康熙身边那么多的宫女,他叫谁来送这御赐寿礼不好?偏偏叫韦氏过来,这就说明,皇帝心里其实也有那么一点点宽松的意思,想让胤禛趁机见见她。
既如此,自己不如顺水推舟。
于是她点点头:“好吧,你去吧。”
胤禛得了旨意,心都要蹦出来了!但他也不敢表现得太唐突,只躬身道:“多谢额娘成全。”
离开德妃那屋,飞快转到后面,茱莉亚和那两个太监正在喝茶,一见是雍亲王进来,那两个太监十分识趣,迅速就退了下去。
于是,屋里就剩了胤禛和茱莉亚。
快半年没见着,现在难得有了单独相处的时光,俩人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还是茱莉亚笑起来:“你穿这一身真好看。比我给你买的那件浅绿polo衫强多了。LACOSTE也比不上宫里定制的。”
胤禛一怔,只看着她,恍惚而酸楚的一笑。
“你怎么就注意这个呢?”他低声问着,慢慢走过去,握住茱莉亚的手。
“那,我还注意到你家范冰冰了。”茱莉亚又笑道,“还真的很像范冰冰。”
胤禛抱住她,把脸贴在她的黑发上,那熟悉的触感不由让他心脏微颤。
他们怎么总是这样偷偷摸摸的相见?他忽然想,从在摔跤学校的更衣室那次起就这样,见一次面,总是千难万难。
“我想回去。”胤禛突然说。
“回哪儿?”茱莉亚模模糊糊地问。
“回咱们在蓝湾四季城的房子。”胤禛说,“我想回去,还像以前那样,下班回来就见得着你,不,就算不下班也可以打电话给你,问你晚上吃什么……”
茱莉亚的眼眶微湿,很多过去的云絮被翻起来,让她唏嘘。
他们都回不去了,只能像这样无奈的说些废话。
“一想到还得再忍耐十年,我就觉得……觉得快忍不下去了。每天都像世界末日那么长,一点指望都没有。我快要孤单死了。”
茱莉亚不出声,只听着胤禛颤声说话,她知道胤禛有多怕孤单,怕被抛下,虽然他从来不在别人跟前表现出这一点,反倒好像很讨厌被妨碍被打搅似的,结果却导致他更加孤单。
“……他们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老八、老十三他们,偏偏我就不行!偏偏只有你被关在宫里!这不公平!我不干!”
茱莉亚苦笑:“又来了。你想干什么?”
胤禛紧紧抱着她,他压低声音,呼吸有点急促:“茱莉亚,我想偷偷把你弄出宫来,咱们两个快马逃走,逃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茱莉亚唬了一跳:“喂,你说什么呢?在开玩笑?”
“没有。”胤禛声音沉沉地说,“我真这么盘算的。我不想坐以待毙!要我就这么坐着忍耐,我受不了!我想过了,咱们今年秋天就行动,逃跑,能逃多远是多远,一路逃到广东去,找条洋人的船,咱们去国外!你想去欧洲还是美洲?”
茱莉亚昏沉沉听着,窗外有竹林被风吹得沙沙响,听在她的耳朵里,就像康熙派的追兵要来拿他们俩,万千铠甲驸骥驰骋,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们,所有人的手都伸向他们!
“十年,你都忍不了?”她忽然轻声道。
胤禛一愣。
“人家杨过忍了十六年呢。”茱莉亚笑道,“还比你多六年呢。”
胤禛急起来:“我没开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茱莉亚用力抓着他的胳膊,低声道,“别去想那种不靠谱的法子,阿真,这儿不是只有我们俩,还有那么多人,咱们逃了,他们怎么办?”
胤禛低下头,把脸埋在她的胸口,他模模糊糊道:“难道你就叫我这么忍着?”
茱莉亚抱着他,一动不动。
然后,她轻声说:“我哪儿都不会去的。我就在宫里等着你。等着你……和弘历。我宁可耐心等着,等你平平安安的登基。我不想余生的日子都过得躲躲藏藏,像两个逃犯——阿真,我在那边已是逃犯了,我不想来了大清继续当逃犯,你虽然觉得无法忍耐,可我却庆幸自己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如今,皇上也算尊重我,其余人更不敢小看我。再没人敢折磨我、把我锁在实验室里了。你看,你厌弃的生活,却是我一直想要的。我这样说,你是不是会好受一点?”
果然,茱莉亚这番轻言细语,起了很好的安抚作用。胤禛的神色不像一开始那么激动。
他苦笑道:“我永远都说不过你。这不好。照这样下去,往后你和弘历联合起来,哪儿还有我的活路?弘历那小子原本就很凶……”
茱莉亚噗嗤笑起来:“弘历很凶么?”
“很凶的!不依他,那他就会大哭大叫,真是凶得要命,还拿布老虎砸我的头,阖府上下也唯有他敢这么做。”
“真的?”茱莉亚忍不住笑,“这孩子这么爱生气?那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抱着呗。”胤禛气鼓鼓道,“谁抱也不行,非得我抱着,通常都要抱着亲好半天,他才能消停,要是他发火的时候,你竟敢扔下他去干正事,那你等着吧,嚎得十里八里都听得见。”
“有那么严重?夸张!”
“真的有!上月马齐和张廷玉一块儿来王府议事,偏偏赶上弘历在哭,我说不理吧,俩人都被他哭得坐不住,一叠声劝我赶紧去看看。”
茱莉亚不禁莞尔:“了不得,连这么大的官儿都替他说话。”
“可不是,前两天还把我的朝珠给扯断了,洒了一地,全家趴地上找了大半宿才找齐,第二天差点没法上朝。你看看,才半岁就这么会欺负他爹,这往后长大了,可怎么了得!”
茱莉亚笑得前仰后合。
胤禛抱住她,慢慢吻她,一面又低声道:“奇怪,我近来总觉得弘历越长越像你了,是不是我的错觉?”
茱莉亚心里微微一动,她正想说什么,却听门外“咚”的一声巨响!
俩人吓了一跳,转身向外,却见门被人大力一脚踢开!
“我说怎么转眼就找不见四哥了。”十四阿哥拎着酒瓶站在外面,止不住冷笑,“原来是和这小娼妇幽会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