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久必分》/春溪笛晓
第二十一章
俞舟感觉背脊一阵冰凉。许多不愿面对的东西、不愿承认的心思,一下子涌上他心头。两年前初见时的那天晚上,邵荣对着他喊了另一个名字;他转过头,看到了邵荣漫不经心望过来的侧脸。
那时俞舟想,真像。邵荣把脸转过来,带着酒气的气息喷在他脸上,笑着说:“小家伙,再看我就亲你了。你成年了吗?”
他结结巴巴地回答:“成、成年了,我二十四岁了。”二十四岁,已经可以离开学校、迈入社会。他也找到了适合的工作,做好了未来规划,一切都已经安排得妥妥当当。
他想,他可以小小地放纵一次,反正这人喝醉了。就当是两个寂寞的人在寒冷的冬夜里相互取暖,这不是什么天大的罪过。
结果邵荣问出了他的名字、问出了他家地址,时不时就约他出去或者到他家里。
两个人糊里糊涂地在一起两年多。
看着门票上印着的那张侧脸,俞舟有些害怕。为什么海报上、门票上印的都是侧脸呢?如果是正脸,根本就看不出相似的地方。
俞舟胡思乱想着,忽然闻到一阵焦味。
俞舟茫茫然地放下门票走进厨房,发现自己时间定错了,鲜花饼烤焦了。
焦香的味道弥漫在厨房,让俞舟满心沮丧。
他什么都没做好。
他还卑劣地想着可以一直瞒下去,瞒到和邵荣分手,自己那龌龊不堪的心思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如果邵荣不想和他好聚好散呢?如果邵荣知道了的话——
俞舟想到邵荣那些看似漫不经心的警告,心蓦然抽动两下。
他不敢让邵荣知道他有过的心思。
俞舟眼睫颤了颤,把涌出眼眶的泪压了回去。
邵荣洗完澡出来,看到俞舟红着眼睛在收拾烤焦的鲜花饼。
嗅见空气里混杂着花香的焦味,邵荣眉挑了挑,走进厨房把人揽进怀里,凑近去亲他泛红的眼眶,嘲笑道:“怎么?烤焦个东西都能把你委屈哭?你说你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爱哭?”
俞舟再也没忍住,转过身伸手环住邵荣的腰,把脑袋埋进邵荣怀里。
他想老老实实地把一切都告诉邵荣,却又害怕面对邵荣的怒火,只能任由眼泪把邵荣胸前的衣物染湿。
邵荣见俞舟哭得凶,心软了,把俞舟抱回了房间,凑过去亲他。
可他亲得越亲昵,俞舟哭得越难过。
俞舟觉得自己像个小偷,偷了邵荣对郁言的喜欢、邵荣对郁言的好,还不敢向邵荣坦白,早早把一切物归原主。
邵荣用亲亲也没能把俞舟哄好,只能让俞舟哭到睡了过去。
看着俞舟那哭红的眼眶和鼻子,邵荣觉得自己真是拿这胆小鬼兼爱哭鬼一点办法都没有。
怎么会有这样的家伙?明明已经工作几年了,明明也算是高学历高天赋的高材生,性格偏就这么软乎。
邵荣凑过去亲俞舟的鼻子:“出去可别被别人欺负了才好。”
俞舟被亲得蜷了蜷身体,像是想把自己整个人缩起来。
要是以前有人对邵荣说他会君子地抱着一个人啥都不干光是睡觉,连邵荣自己都不会信。没把饼干做好而已,有什么好哭的?
第二天俞舟醒得很早,他睁开眼,看到了邵荣近在咫尺的脸。
俞舟一下子僵住了。
想到自己昨晚对着邵荣哭得厉害,哭着哭着还自己睡着了,俞舟脸颊顿时涨得通红。
邵荣一定觉得他很莫名其妙、很没用吧?
俞舟感觉四周都是邵荣的气息,心脏颤了颤,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往邵荣唇上亲了一下。
邵荣的唇是温热的,真实的。
俞舟触电一样退开,逃似也地起身躲去浴室关上门。
阳光从窗外照进屋,床上的邵荣疲懒地睁开眼,唇角溢出一丝得意的笑。
这家伙还说要和他分手,一天到晚不是偷偷看他就是偷偷亲他,分什么分?
也就看在这家伙脸皮薄的份上,他才大发慈悲不戳穿他。
邵荣等俞舟从浴室里出来了,和他说起下个月邵老爷子七十大寿的事儿。邵荣说:“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回去,什么都不用准备,人到了就好。”
俞舟忍不住抬头看向邵荣,黑漆漆的眼睛满是认真和犹豫:“这样,这样好吗?”
“什么这样好吗?”邵荣把俞舟抵在墙上,亲了亲他那被哭得有点惨的眼睛,“你不是还经常去找爷爷下棋吗?”
为了让他主动提分手,俞舟每个周末都硬着头皮到邵家拜访,企图摆出一副急不可耐想攀上邵家的姿态。结果他爷爷找他问:“你是不是硬逼着人家上门来陪我下棋?”
瞧瞧,连他爷爷都看出他是硬着头皮上的,可见这家伙装得有多糟糕!
俞舟看着面带戏谑的邵荣,终归没能把话说出口。
邵荣得去公司,也没和俞舟腻歪多久,陪俞舟逗了一会儿狗就出门了。
俞舟把胖胖的干粮和水都准备好才上班去。
这本该是风平浪静的一天,事实上一直到午后也确实如此。
到了下午临近下班,俞舟在整理柜子里的药物看看有没有需要扔掉的过期药,校医室的门冷不丁地被人撞开了。
俞舟听到动静,转过身看向打开的门,却见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已经重新把门关上。
那男人往里看了一眼,一下子看到了直直看着他的俞舟。
男人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并没有太在意俞舟眼里的震惊,因为这种震惊他已经看过太多遍,自从他出名之后走到哪里都能碰上。
男人躲进里面的休息室,拜托俞舟帮忙顶一顶。
很快地,有两个贼眉鼠眼的家伙过来敲门,问俞舟有没有见到一个戴着口罩的人来过。
俞舟有一张不像会说谎的脸。他摇着头说:“没有。”
那两个人失望地走了。
俞舟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手心汗涔涔一片。
男人从休息室里走出来,理了理衣襟,无奈地说:“我答应给我朋友写一首歌,歌的背景是这个学校,所以我特意过来找找感觉,没想到居然被人认出来了。”他像是和老友叙话一样说完,才发觉站在立地药柜前的俞舟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男人奇怪地说,“我觉得你看起来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俞舟僵了僵。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挤出两个字来:“……没有。”
男人笑了:“你总是这么认真的么?”
别人随口搭讪一句、随口问一个问题,就认认真真地想上半天,有种难言的可爱。
俞舟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夕阳照进窗子,落在男人露出的半张脸上。他的眼睛幽邃而明亮,整个人透出一种精神勃发的感觉,像是不管做什么都不会觉得累。
为了写一首歌悄悄漂洋过海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学校里采风,对他来说似乎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样真好。俞舟想。
这样的人就应该这样光彩夺目地活着,不应该为任何事伤心难过或者停下前行的脚步。
“你写的歌,很好听。”俞舟朝男人露出一个堪称明亮的笑容,两个笑窝轻轻浅浅的,瞧着好看至极。俞舟轻轻地说,“我很喜欢。”
男人正想说“我就知道你把我认出来了”,目光落在俞舟的笑容上,所有的话却霎时从脑海里清空了。
他定定地望着朝自己笑的俞舟,脑海里闪过无数碎片般的记忆。只是这些碎片闪现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清,它们已经消失不见。
男人感觉脑袋一阵抽痛。
俞舟一震,忙上前扶男人坐下休息。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程霖他们喜爱不已的“t神”。
他叫齐明熠。
人如其名,是一个永远都熠熠发亮,朝阳般明亮夺目的人。
是……是他的初恋。
他们瞒着所有人偷偷地在一起,每天在天台弹唱,每天一起从黑漆漆的校道走回家。
直到、直到他的发小发现了他们的关系,悄悄告诉他家里人。
齐明熠被他家里人关了起来。
那天晚上,齐明熠从家里逃出来想要来找他、想要带他离开首都。可是就在来找他的路上,齐明熠出了车祸,差点没了命。
那一晚他守在急救室门口,所有人骂他是灾星、骂他不要脸勾引他,他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哭着守在门口,只祈祷着齐明熠一定要醒来,一定不能有事。
那时候俞舟想,他可能真的是灾星,要不怎么外婆死在他眼前,齐明熠又躺在急救室里昏迷不醒。
不管怎么样,只要他醒来了就好。
只要他醒来了,什么都不要紧的。
他能遇到这么多很好很好的人、很好很好的事,已经很幸运了。
俞舟手颤了颤,紧张地问:“齐先生,你没事吧?”
“我没事。”齐明熠也觉得奇怪,他这老毛病已经很久没犯了,刚才脑袋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阵一阵地抽疼。他朝俞舟笑了笑,“以前出过车祸,留下点后遗症,老毛病了。”
俞舟正要再说,齐明熠的手机却响了起来。齐明熠看了一眼,叹着气说:“牢头打电话来了,我得回去了。你不知道,自从我上次自己跑到交战区找灵感他就天天紧迫盯人,生怕我再跑了去。”
齐明熠说完了,又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对俞舟说起了不相关的东西。
这下齐明熠确定了,俞舟真的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比认识二十几年的发小兼经纪人还亲近。
齐明熠挂了发小打来的电话,戳开微信对俞舟说:“我们来加个好友吧,回头我可以给你发粉丝福利~”
俞舟怔住。
“怎么?你不是我的粉丝吗?”齐明熠说,“你刚才明明说很喜欢我写的歌啊。难道是哄我的?”
俞舟忙说:“不是!”
齐明熠很快离开了,齐明熠的名字却躺到了俞舟的好友列表里。
俞舟看着自己一向安安静静的好友列表,感觉握在手里的手机微微发烫。
有些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