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久必分》/春溪笛晓
第三十三章
俞舟是从程霖口里听到演唱会取消消息的。
程霖非常失望,天天蹲在网上和黑子对骂,他段位不高,只会回“你才垃圾”“你才炒作”“你才没有责任心”“你知道t神有多努力吗”“我相信t神一定会给出解释”。倒是高正平时不声不响,网上怼人却是一流,愣是趁着这波热度涨了几万粉。
“没想到高正你也这么喜欢t神。”俞舟看完高正的战绩,忍不住惊讶。
高正这人一直顶着头黄毛,简直像是要把刺头两字刻脸上,平时看不出有多喜欢t神,结果战斗力这么强。
“没多喜欢。”高正绷着一张脸。他确实没多喜欢,不过程霖老爱t神了,见程霖一天到晚被喷子气得不轻他才注册账号上去喷人。既然他认了程霖这兄弟,自然不乐意看到兄弟被喷。
俞舟和程霖他们聊了半天,才把他们打发走。俞舟发现自己即使和别人聊起齐明熠,感觉也非常轻松。他坐到电脑前打开邮箱,一下子看到了齐明熠发来的回复,里头只有简短的两个字:“谢谢。”
好友列表里那个写着“齐明熠”三个字的好友也没有再浮上来。俞舟想,这样就很好了,哪怕齐明熠真的觉得他看起来很熟悉、想和他认识认识,知道他有男朋友之后也应该不会再有进一步发展的心思。
也许再过几年,他们可以成为单纯以音乐论交的朋友。他会偶尔听听他的新歌,给点不知道能不能用上的小意见。少年时有过的承诺与有过的痛楚,都会随时光消散无踪。
这样就很好了。
五月已经入夏,校医室外知了乱叫。程霖的班主任楚恩过来了一趟,和俞舟约好去考科目二、科目三的时间。按照楚恩的意思,科目二、科目三一天内考完是最理想的,他们也利用周末学了挺长时间,教练都表示他们可以直接上路,通过考试完全没问题。
楚恩开起了玩笑:“俞舟你总给教练带吃的,我都怕教练为了吃你的东西故意卡着不让我们过了。”
俞舟笑着说:“我是给欢欢带的。”教练有个女儿叫欢欢,今年七岁,有次来驾校找她爸爸时被俞舟带的小饼干俘虏了,每回见到都冲着俞舟喊“俞舟哥哥你来啦”。
“哎哟。”楚恩忍不住叫道,“俞舟你家那位就不管管你吗,你可别轻易对别人这么笑。你脾气这么温柔,对人又好,再这么一笑别人可都要对你死心塌地了。”
俞舟顿时收起了笑。
楚恩是个直男,刚交上女朋友的那种。起初他知道俞舟的性向时也吃了一惊,后来接触多了,发现俞舟这人性格好,做事妥帖,和邵荣谈恋爱也没碍着谁,久而久之便也不在意了。他还和女朋友一起学习了关于同性恋的知识,以求不会再往来过程中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
楚恩大大咧咧地和俞舟敲定了日期,挥挥手走出校医室。结果一出门,他迎面看见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站在窗外,安安静静地看着校医室里的俞舟。大热天的他不嫌热,竟还戴着口罩。
楚恩觉得这青年露出的半张脸瞧着有些眼熟,不由问:“先生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你是俞舟的朋友吗?”
青年一顿,点了点头。校医室里的俞舟听到门外的对话往外看去,手一抖,摔了瓶药。
橙黄色的药片哗啦啦撒了一地。楚恩忙倒回去关心地问:“俞舟你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碰倒了。”俞舟压下轻轻颤动的指头,去拿扫把把玻璃碎片清理干净。他忙活完了,才抬起头看向还在门外站着楚恩两人。
齐明熠这几天闹失踪,很多人都在找他,想采访他的媒体更是多不胜数。结果这个人再一次突兀地出现在校医室门口,他们这学校名不见经传,他这个校医也没什么名气,齐明熠再次因为巧合来到这里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
楚恩开口打破岑寂:“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朋友见面好好聊聊啊。”
俞舟朝他点点头,等楚恩走了,他才鼓起勇气看向齐明熠。
齐明熠比当年还要高一些,上一回俞舟没敢仔细看他现在的模样,这一次却能够平静镇定地和齐明熠对视了。俞舟主动开口问:“齐先生,你怎么又过来了?”
齐明熠听着俞舟客气的问话,终于清晰地意识到他们之前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
俞舟有了新的恋人,养了只狗,认识了可以和他开玩笑的朋友。俞舟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独来独往的少年。
齐明熠在小镇上住了好些天,听不少人说起俞舟。
小时候的俞舟、开始念书的俞舟、哭着为外公外婆下葬的俞舟、被父母接走的俞舟、极为关键的高三那年一个人回到镇上的俞舟。
软弱的怎么会是俞舟呢,俞舟他活得比任何人都要认真、任何人都要坚定。哪怕老天一直在拿走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东西,他依然一个人认认真真地活着,努力照顾好自己。每一个曾对他好的人,他都牢牢地记在心里,哪怕身在异地逢年过节也不忘给当年帮过他的师长寄一些年礼。
这十年,他大步大步地往前走,俞舟也没有留在原地。时光无声无息地溜走,带走了所有青春年少的悸动与冲动,哪怕他想起了过去的一切,也无法抹去他遗忘的这十年间俞舟所承受的责难与痛苦。
那时候的俞舟才十六七岁,正要从高二升上高三。若是真正软弱、真正胆小的人面对那样的事,最好的结果怕也是成绩大大下滑,错失上大学的机会;再脆弱一些的,说不定会从高高的楼上往下跳,借死亡一了百了。
可是俞舟没有。
齐明熠压下心中翻腾的愧疚与痛苦,费尽全力朝俞舟露出一个笑容:“最近忙着处理一些事,今天才终于正式委托律师完成所有解约程序。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给的意见,已经有了修改方向。我想来想去,还是想当面给你弹一次。”齐明熠注视着俞舟,眼睛依然幽深如海,所有的希冀与痛苦都被他藏得很好,“给我一首歌的时间,可以吗?”
俞舟低低地说:“……好。”
齐明熠是背着吉他过来的,他坐到俞舟对面,用不知为什么带上了点沙哑的嗓音唱起了那首关于青春年少的歌。故事里的那对恋人勇敢地突破重重阻碍坚持到最后,收获了甜美的爱情果实。他们走进了结婚礼堂,从此相守一生。
一曲终了,俞舟没有说话,齐明熠也没有说话。他们都感觉有种绵绵密密的伤怀像细针一样扎在心底,那,并不是属于他们的结局。
俞舟先开了口:“齐先生改得很好,我已经提不出更好的意见了。”
齐明熠把吉他收好,背回背上。他站起来,贪婪地注视了俞舟好一会儿,才说:“谢谢你帮我完善这首歌,我想我那两位朋友会喜欢的。”齐明熠说完就转身走出校医室。
走到门外后,齐明熠注意到不远处一棵老树下站着男人。那男人正倚着树抽烟,见他从校医室出来了,竟朝他笑了笑。
可惜哪怕面带笑容,那男人身上也透出极其强烈的侵略性,叫人凭空生出种无论如何也不想与他为敌的感觉。
齐明熠下意识地回给对方一个勉强的笑,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这天的校医室注定很热闹,齐明熠前脚,邵荣随手摁熄了手里的烟走了过去。
他过来的时候碰到楚恩。
楚恩说有个戴着口罩、背着吉他的人来找俞舟,邵荣一下子猜出来的人是谁。他也不急着去“抓奸”,就俞舟那胆子,给他一百次机会他都不敢和别人有什么。
对男人的劣性根,邵荣还是很了解的。有的时候你越是拦着,他心里反而越是惦念。相反,你要是不拦着他,他可能很快会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其实也不过如此。
俞舟性子软了些,可归根结底还是性别为男,邵荣不介意给他一点空间去解决这种历史遗留问题。
不过嘛,解决完以后还是得秋后算账的。邵荣走进校医室,好整以暇地看着有些慌乱的俞舟,故意说:“怎么慌慌张张的,难道是在这里密会旧情人怕我发现?”他说着还撩起休息间的门帘,瞧了眼那整整齐齐被褥,“床也没弄乱啊。”
俞舟气红了脸:“你别胡说八道。”
邵荣凑过去,把唇齿间淡淡的烟草味送到俞舟嘴里,亲完后贴着俞舟的唇说:“还嘴硬?我都看见他从你这里出去了,你还想瞒着?心虚了吧?老老实实交待,你们在这里面都做了什么?”
“他让我听他弹改完后的新歌。”俞舟老实解释,“他对音乐一向精益求精,为了写歌还偷偷往战区跑,这没什么奇怪的。”
“听起来你可真了解他。”邵荣啄了啄俞舟的唇,“是不是这么多年都没忘记过他?”
俞舟张嘴想辩驳几句,却不知该怎么辩驳。他安静了好一会儿,开口说:“……我为什么要忘记呢?”外婆去世后,他一度变得很封闭,后来借住在继父或继母家里时更是不敢再碰吉他,怕打扰到别人——他们毕竟不是他真正的亲人。是齐明熠让他有勇气再拿起吉他,是齐明熠让他的世界重新有了声音和色彩。哪怕后来有了怎么样的变故,他都始终认为能遇到那样一个满身光明的人是莫大的幸运。
邵荣原本只是借题发挥讨点便宜,听到俞舟理直气壮的反问后眼里掠过一丝危险的利芒。反了天了!还敢承认自己对旧情人念念不忘!他盯着俞舟:“你再说一遍。”
俞舟一颤,被迫对上了邵荣猛兽般的眼睛。
邵荣力气极轻地捏住他后颈,语气不咸不淡,一点都不像在威胁:“说啊,你再说一遍。”
俞舟再傻也不敢在枕边人说“你再说一遍”的时候真傻傻地去重复。
他一声都不敢吭。
邵荣冷笑说:“哦,我怎么忘了,你不仅没忘,还心心念念想找人当他的替代品,认识的那晚你愿意直接和我上了床就是因为我和他长得像吧?我要长得和他不像,你敢和个陌生人上~床?”
俞舟颤了颤,最隐晦、最卑劣的心思再一次被邵荣直接点明,让他感觉自己在邵荣面前无所遁形。知道邵荣是真生气了,他哑声道歉:“……对不起。”
邵荣被俞舟气得不行,这是真承认了!
他忍不住骂道:“真是有能耐了你!既然你这么难以忘怀,他都来找你了你怎么不重新跟他好啊?重温旧梦不是很浪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