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慎离府后,柳卿云一直在琉光阁等着她们回来,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实在有些困倦了,就寻了间厢房小憩。
岂料合上眼才睡着没一会,她就做了个噩梦。
梦中的将军府,变得格外的破败荒凉,昔日的亭台楼榭雕梁画栋,如今却成了满地的断壁残垣累累白骨,在阴冷浓雾的笼罩之下,仿佛凋零成了一座无人敢踏足的鬼宅。
柳卿云漫无目的的徘徊着,一遍又一遍的推门关门,好似正在找寻着什么。
就这么一直找寻着,直到她走到长满了荒草的后院,瞧见了湖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喜出望外的奔了过去,走到了林思慎身后。
林思慎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袍,清瘦的身子挺直的如一颗松竹,正垂头背对着她,似乎并未发现身后有人走近。
柳卿云抬起手,触了触她的肩头,她身子一颤,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林思慎脸色苍白的有些诡异,一双眸子空洞而无神,脖颈上赫然横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鲜血不住的从伤口涌了出来,将她胸前的衣裳染红,又顺着衣角往下跌落在草地上,蜿蜒着流入了湖水之中。
她呆呆地望着柳卿云,突然痛苦的朝着柳卿云伸出手来,艰涩的自口中吐出一句话:“娘,我...好痛。”
随着脖颈微微的颤动,她伤口的血沫咕哩咕噜的往外涌出来,顷刻间便将柳卿云眼前的世界染成了一片鲜红。
柳卿云惊恐的往后退去,张开嘴哀声哭嚎的瞬间,突然猛地睁开眼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头地冷汗不断划过下颚,滴落在锦被上。
这梦实在是太过逼真,逼真到她赤着脚从床榻上跑了下来,丝毫不顾冰凉的石板刺的她脚心生痛。她跌跌撞撞地推开琉光阁的每一间房门,想要找到林思慎的踪迹。
直到踏出琉光阁,瞧见了满目的亭台楼阁,她这才终于反应过来,刚刚的那一幕不过是那一场噩梦。
她靠在门边无力的滑坐在地,伸手轻抚着胸口,低声庆幸着:“还好还好,那只不过是一场噩梦。”
可正当她长吁了一口气,打算坐起身回屋穿上绣鞋披上衣裳时,一个白衣女子却突然从天而降,落在了她的跟前。
来的人,正是有些时日没见的沈顷绾,她面色苍白双眸微红,额角垂下的几缕发丝以及略显凌乱的衣裳,衬的她尤其的狼狈慌乱。
“沈顷绾,你...”
柳卿云眉头一蹙,正待发问,眼角余光却瞥见她胸前大片猩红血迹,她一时有些呆住了,一颗心突然忐忑不安的狂跳起来,隐隐之间她仿佛预料到了什么。
果然,就在沈顷绾现身后,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席浅的身影就从远处飘过,不过瞬息间,便出现在沈顷绾身旁。
席浅眉头紧蹙目光沉痛,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她怀中正抱着一个人,那人紧闭双眼蜷缩在她胸前,只露出了半张毫无血色惨白的脸蛋,仿佛没了生息般,静静的一动不动的闭着眼。
只有她口中的鲜血,正缓缓从下颚滑下,淌过她的脖颈,从席浅的指缝溢出,滴落在干净的石板之上。
明明柳卿云已经从她的穿着,已经她腰间坠着的玉佩,认出了这人就是林思慎,可她却一脸茫然的抬眸看着席浅,喃喃着问了句:“这是何人?”
席浅只深深望了她一眼,有些不忍的偏开头去,便与沈顷绾匆匆走进了琉光阁,她此时没有时间与柳卿云解释,也不知该如何与柳卿云解释。
柳卿云目光呆滞的坐在门前,席浅和沈顷绾就这么一言不发的,自她身旁匆匆走过。她没有阻拦,亦没有追上前去,只是缓缓垂下眸子,茫然望着地上那一串零星的血点。
半晌后,她突然按住了自己颤抖的手,努力扯开了唇角,自欺欺人的喃喃道:“不要怕,这...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林思慎到底是高估了自己,她还道云鎏撑不过这一拳,岂料她自己,却早已不是当年。闻行任那一拳,用尽了十分力,结结实实的正中她的后心,虽并未伤极她的椎骨,可却震伤了她的五脏六腑。
她奄奄一息的被席浅放置在床榻上,口中还在源源不断的吐血,一些破碎的脏器也被她一同吐了出来,随着一股一股的鲜血,涌落在她胸前。
沈顷绾颤抖着从袖中取出瓷瓶,将最后一粒药丸倒了出来,小心翼翼的送入她口中。
她一向以清冷自持,仿佛这世上无事能搅起她心中波澜。无论面对何人何事,她皆能镇定自若风轻云淡。可如今她却面露惊惶,茫然无措,清冽漆黑的眸中噙着一丝泪意。
她见过林思慎几次重伤,无一例外的,每次她都自信能将救治好林思慎,因此,她从未有过一次惧怕。
可这回不一样了,当她看到紧闭双眸气息微弱的林思慎,竟是没了法子。
她突然前所未有的感觉到了害怕,那是一种比死亡更能让她痛苦无助的强烈情感,犹如倾泻的山洪,瞬间将她的孤傲克制冲垮。
眼见林思慎越来越虚弱,胸前的起伏也快趋于平静,她紧咬着唇瓣,抬手按在林思慎胸口,打算故技重施使用禁术救下林思慎。
可一旁的席浅,却像是猜到了她想要做什么,竟是突然伸手扣住了沈顷绾的手腕,将她的内力生生逼了回去。
沈顷绾蹙眉看着席浅,颤声质问道:“席前辈,你这是作何?”
席浅摇了摇头,面无表情的望着她:“我知晓郡主要做什么,没用的,郡主就是将命搭去,也不能治好慎儿。”
“就算我将命...”
“那郡主可曾想过,慎儿她是否情愿?”
席浅望着沈顷绾的目光悲悯而无奈,她轻声打断了沈顷绾的话,只一句话便让沈顷绾不知如何应答。
眼见沈顷绾蹙眉不言,席浅摇了摇头叹道:“是了,郡主从未问过慎儿是否情愿,便独断专行的替她决定。”
席浅的话让沈顷绾有些怔住了,她垂眸偏开头去,有些痛苦的闭上眼:“席前辈,慎儿身上的伤耽搁不得。”
席浅闻言松开了沈顷绾的手,启唇淡淡道:“慎儿曾与我提及,郡主几次替她疗伤的事。我虽不知郡主究竟修习了何等禁术,可倒也能猜出一二。这次郡主若一意孤行,莫说慎儿的命,恐怕郡主的命也保不住。”
沈顷绾脸色一白,席浅说的的确没错,玉蟾神功本就是损己利人。
这次林思慎伤的太重,她若强用玉蟾神功替林思慎疗伤,届时她需承受的反噬之力,会比林思慎所承受的多上几倍。恐怕到最后,没等将林思慎的伤治好,她就被反噬丢掉性命。
沈顷绾知晓其中利害,可却仍愿一试,一切只因,她如今已别无他法。她从未感到如此的无力,可事到如今,她只能寄希望于席浅。
她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席浅跟前,垂着头语气带着些许央求,轻颤着道:“我已无能为力,还请前辈怜惜慎儿,出手救下她。”
从出生起,沈顷绾便是所有人都惊羡的天之娇女,论出身相貌才华,这世间再不能找出一人与她匹敌。她睥睨天下孤傲清高,对她而言,天下都只不过是眼前的一盘棋局,人人皆是她手中棋子。
她本不该低头,也不需低头,可如今,她到底还是为林思慎低了头。
席浅静静望着沈顷绾,目光自她轻颤的身子上移开了,突然幽幽长叹了口气。
席浅与沈顷绾只有几面之缘,不过她却在林思慎和沈顷绾成亲之日,便察觉到了这位郡主殿下的过人之处。且不论身份相貌,单凭她年纪轻轻就有那般深厚的功力当今世上,就无人能比。
她一直觉着沈顷绾此人太过聪慧通透,慎儿在她跟前只有吃亏受骗的份。事实也证明她想的没错,慎儿的确很快就被她迷的神魂颠倒。
席浅虽然一直独身幽居城外,与将军府少有往来,可暗中却一直默默关注着林思慎。她是看出沈顷绾的确对慎儿动了心,这才一直没有干涉二人。
未曾想,慎儿到底还是自食其果,为了沈顷绾茶饭不思折腾自个儿也就罢了,如今还间接因沈顷绾,被人重伤于此。
席浅忽的有些后悔,也许当初她就应该留在将军府,陪在林思慎身旁,兴许这个傻孩子就不会陷的如此之深。
盯着沈顷绾看了一会后,席浅心念一动,蹙眉道:“就算郡主不说,我也会救慎儿,只不过...”
说到这,她话音微微一顿,眸中闪过一道幽光,接着道:“我的确有把握保住慎儿的命,只不过我需用到断情草。”
沈顷绾闻言怔了怔,薄唇微动:“断情草?”
席浅点了点头,偏头看了眼云塌上的林思慎:“不错,就是那断情草,郡主也通医理,想来也知晓那断情草为何物。”
沈顷绾脸色越来越苍白,身子更是止不住的颤抖,她有些无力的闭上眼,艰涩的开口问道:“前辈就没有别的法子?”
席浅转身走到云塌便,一翻手便不知从哪变出了几根银针,她头也不回的轻声道:“这并不是要郡主抉择,不过是提醒郡主一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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