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药扭头看着窗外,车流灯火像水似的淌过身旁,车里昏黑寂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咫尺可闻。
时药没来由地有些紧张。她抬手按下了车窗,夜风带着深秋的凉,扑了进来。
总算没那么安静了。
时药心想。
她的手刚从车窗按钮上拿下来,就感觉到驾驶座那里投过来一束目光。
“热吗?”
时药莫名有点被看破心思的羞窘,连忙开口转走话题:“你是什么时候学的驾照?”
戚辰似乎也不觉得这问题来得突然,“刚回国的时候。”顿了顿,他低笑,“怎么,怕我开到树上去?”
时药下意识就张口反驳:“我才不怕呢。”
戚辰这次没回话,只又笑了声。
……这人的声音,在这种狭小的空间里,简直跟勾人犯罪无异。
时药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她连忙晃了晃脑袋,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里晃出去。
“怎么了?”驾驶座上戚辰注意到她的动作,微皱了眉问,“不舒服?”
“没有……”时药心虚地说,“可能车里太黑了,一黑就容易胡思乱想。”
说完她就有点后悔——这说法不是授人以柄么,更何况是那么擅长堵她的戚辰……
只是出乎时药意料的,戚辰这一次不但没寻她话里的空子,反而顺着往下说:“嗯。……确实挺容易让人胡思乱想的。”
时药立刻来了兴趣:“哥哥刚刚也想什么了吗?”
“……‘也’?”戚辰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
时药装傻:“所以你到底是想什么了啊?”
戚辰食指微屈起,在方向盘上轻扣了下。
“没什么。……只是一个犯罪计划。”
“犯、犯罪计划??”时药吓了一跳。
“嗯。”戚辰的声音染上笑意,“简单计划了下,如果把此时此刻我车上的这只傻兔子拐走……走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需要多大的代价。”
时药反应过来:“你就会拿我开玩笑!”
“嗯……就只是一个玩笑。”
戚辰微垂下眼,瞳里黢黑深沉。
他这一闪神的工夫,前面突然横插进一辆自行车。
“小心!”时药失声喊道。
戚辰脚下刹车轻点,同时打过方向盘,避开了那辆没遵守交通规则的自行车。
几秒之后,车就开出去很远,把那辆自行车甩在后面了。
而抓着安全带的时药惊魂未定,惨白着张小脸玩笑——
“哥,看来我真是高估你的车技了啊。”
说完,她渐渐反应过来,又咬牙切齿地看了一眼后视镜里早就模糊了的自行车车主,“看校服就是我们学校的学生……骑车简直不要命了。”
戚辰也回过神,脸色和眼神都沉冷下来。
“抱歉,我刚刚走神了。”
“我刚刚是跟你开玩笑呢,看之前反应车技就很好了,完全没问题的。”时药笑着说,“不过以后我还是不坐副驾驶座了。难怪都说副驾驶座是事故死亡率最高的,我看像我这种心理素质的坐在这儿,不出事也能吓个半死了。”
时药这话自然是玩笑,语气也轻松俏皮,只是她旁边的人却声线低哑而认真。
“不会。我的副驾驶座会是你在车上最安全的座位。”
“哎?”时药一呆,不解其意地转头看向戚辰。
戚辰目不斜视地看着车前方。
“副驾驶座事故死亡率最高,是因为驾驶者在事故发生时,会本能地把方向盘打向使自己远离事故的一侧。”
时药眨了眨眼,半懂不懂的,“哥哥,你不会是在自夸自己的反应能力吧?”
戚辰:“……”
车内安静了会儿,他无奈地叹了声气。
“兔子,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时药:“——??”
戚辰:“我的副驾驶座对你最安全——因为在我这里,你第一,本能第二。”
时药怔住了。
过了很久,她轻轻地“哦”了一声,红着耳朵转开了脸。
时药和戚辰到了大伯时毅家的别墅里时,三房的长辈们还在厨房餐厅里忙忙碌碌,两个晚辈——时药的堂姐时云和表弟李天昊,则是趴在客厅桌子上兢兢业业地……写作业。
“妈妈呀,这数学题太难啦——!”
还没出玄关,时药就听见姑姑家的表弟那哭天抢地的叫唤声。
厨房里料理饭餐的姑姑被气得不轻,提着剁鱼的菜刀就出来了——
“难难难,就知道喊难!不是有你云姐教你呢么,你不好好听它能不难么!”
时家上面这辈儿两男一女。两个男丁,时毅和时恒都得算好脾气,唯独时药的姑姑时秀秀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冲,虽然她年纪最小,但三人都是孩子的时候,她没少提着一把扫帚追得两个哥哥满大院儿跑。
所以晚辈们最怕的也是这位。
这会儿一瞧见时秀秀提着刀出来的架势,刚刚还嚎得底气十足的李天昊立马没了动静,跟只鹌鹑似的缩了回去,就差把脑袋拱进沙发下面了。
而被点了名的时云也是心里一哆嗦,僵笑着站起身。
“对不住,姑姑,这题是道拓展延伸……我、我也不会……”
时秀秀闻言愣了下,回过神来痛心疾首:“初三的数学题,你高三还不会……我跟你爸和你叔叔小时候那会儿的数学成绩都那么拔尖,怎么到了你们三个这儿,就成了一窝学渣了呢?”
数学学渣时云:“……”
数学学渣李天昊:“…………”
刚进门就锅从天降的数学学渣时药:“………………”
戚辰下车库停车,所以晚了一步进门,此时正将别墅门带上。
门响声把客厅里几个人的注意力都拉了过去。时秀秀一见时药和戚辰回来,便冲时药招招手——
“瑶瑶,去帮你弟弟看看他今晚那道题。”
时药慢吞吞地换拖鞋,“姑姑,我也是一窝学渣之一,云姐都看不懂算不会的,您就别指望我了。”
时秀秀性子耿直,心里说法毫不犹豫地就吐了出来:“死马当作活马医嘛。”
时药:“……”
时秀秀说完,又看向时药身后的戚辰,“戚辰,来,餐厅里有水果,你看看喜欢吃什么,自己拿。”
客厅里李天昊眼睛一亮,脑袋嗖地一下举了起来——
“妈,我也要!”
“要个p——”最后一个字及时收住,时秀秀压住不耐烦,表情努力温柔地看了戚辰一眼,然后才恨恨地瞪向李天昊,“写你的作业。”
“这不公平、不公平——我要求平均人权!”李天昊干嚎。
时秀秀冷笑了声。
“你那平常150分满分的数学测验考80,你们戚辰哥哥120分满分的数学竞赛考120——你管我要平均人权?你数学试卷没管你要过平均分权啊?”
李天昊:“…………”
玄关里,时药尴尬地回头看了戚辰一眼。
男生正弯着腰换鞋,看不见他的神情。
时药不知道戚辰感不感觉得到,但她觉着还是明显的。虽然姑姑奚落起他们三个来毫不留情,夸戚辰也能夸出花来,但态度上本能已经是亲疏有别。
最简单来说——连时药这种死马当活马医的,时秀秀都喊她去教李天昊,但放着戚辰这么个数学竞赛顶尖苗子,只招呼他进餐厅吃水果。
时药心里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心里说不上来地有点失落。
没等她想个缓和办法,突然感觉一只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
“又在胡思乱想?”
低沉微哑的声音在她耳边笑着问。
时药怔了怔,慌忙抬头,“没有,我就是……”
“别想那么多。”戚辰低笑着,趁家里长辈不注意,他微微俯身到时药耳边,“有你亲近我就够了,兔子。”
“……”时药脸颊一热,想都没想就穿着拖鞋啪嗒啪嗒跑了进去,落荒而逃似的。
戚辰敛起唇角淡淡的笑,不经意抬眼,正撞上客厅一角怔怔望着这儿的时云的视线。
他眸色一沉,但神情仍旧平静,那俊美五官间的情绪甚至淡定得有点可怕。
时云心里缩了下,没敢吱声,连忙低下脑袋去继续做作业了。
……错觉,一定是错觉。
她在心里自我催眠着。
被时秀秀强行召唤到李天昊身旁的时药,在对着初三表弟的家庭作业发呆了两分钟后,终于白旗投降——
“这真的是初中难度吗?我怎么感觉跟高中试卷题似的?还是倒数三道大题……”
旁边时云一把攥住了时药的手:“同感啊我的同志,这年头做学生的,混口饭吃是越来越不容易了。”
旁边李天昊却傻乐:“等会儿我妈给我检查作业,我就说你俩绑一起都做不出来,她肯定就不怪我了。”
时云和时药:“…………”
时药眼睛一转,扭头看向餐厅方向。
李天昊最先察觉她的动作,脸色大变:“二姐你别——”
“哥哥,你来帮我们看道题吧。”
时云和李天昊表情惊悚地对视了眼,嗖地一下把脑袋压回了桌。
“瑶瑶你疯啦……”时云低声哀叫,“我们哪敢麻烦你哥啊。”
李天昊在旁边拼命点头表示赞同:“我宁可把这张卷子吃下去都不敢跟你哥说话,他看人眼神太可怕了!”
“你们那么怕他做什么?”时药转回头,笑得无害,“我哥那么好说话的人。”
李天昊:“……”
时云:“…………”
——你怕是对“好说话”和“戚辰”这两个中的一个有什么误解。
然而两人再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眼里那个移动冰山级别的哥哥,在时药一句轻唤之后,已经脱离了长辈群体,直接迈着修长的双腿走了过来。
时云心里暗戳戳地想,跟个模特似的赏心悦目,就是那低气压……
时云把脑袋缩了回去。
而戚辰在时药身后停住。
姐弟三个人围在客厅那张火山石茶几上,挤着一个方角,压根没给戚辰留能插足的地方。再加上茶几比较低矮,三个人都是半跪半坐在地毯上,以戚辰那双长腿撑起来的身高,眼睛离着李天昊的试卷实在算的上遥远。
于是时药正还准备用眼神安抚一下自己两旁瑟瑟发抖的姐弟俩,就突然感觉身后一道气息接近——
两只修长漂亮的手直接从她的身体两侧撑到茶几上,跟着,微灼的呼吸俯到了她的耳边——
“哪道题?”
那声音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带着低哑的磁性。
被戚辰整个圈在身前的时药突然也开始后悔自己刚刚作出的决定了。
于是,之后的讲题过程,对于姐弟三个人每一个人来说,都绝对算是个相当煎熬的过程。
——
只不过时药的煎熬和时云李天昊的煎熬就完全不是同一种了。
…………
半个小时后。
“吃饭了。”
长辈们的声音解放了时药三人,尤其时云和李天昊,就差痛哭流涕地狂奔到餐桌前。
长辈们早就注意到戚辰在给三人讲题,等这四个都上了桌,关慧看了一眼神色最淡定的戚辰,然后笑着拿另外三个打趣——
“怎么样,听你们戚辰哥哥半晚上教学,是不是犹如醍醐灌顶啊?”
李天昊和时云对视了眼,便各自低下头去埋头扒饭,没敢说被戚辰吓得半晚上听题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倒是时药毫不吝啬夸奖,笑得花儿似的明媚灿烂:“那是,哥哥讲题深入浅出,而且耐心又细致,比我上数学课听数学老师讲都有效率。”
“羡慕你们家瑶瑶啊,”时秀秀笑着接话,“戚辰这无论放在哪儿,那都得算是金牌私教吧?”
时药也玩笑:“姑姑,这可羡慕不走的,您别惦记我哥,他已经被我先抢到手了。上课下课,工作日周末,节假非节假——全天辅导,都是我的。教天昊的话,还是得另请高明啊。”
时恒清了清嗓子,微皱着眉睖了时药一眼,“什么抢到手不抢到手的,没大没小,对哥哥要尊——”
“妈,”时药毫不犹豫地抢了话头看向关慧,“你看我爸,他又凶我,连个玩笑都不让我开。”
关慧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时恒,不说话,只挑了一侧柳眉。“嗯?”
时恒只得把余下的话音咽了回去。
晚辈那边,时云和李天昊见状,头凑到一块小声嘀咕着笑了起来。
关慧转回来,喜笑颜开的,“这有什么,你这人就会上纲上线,只要戚辰不介意就好了嘛——戚辰,瑶瑶那样说,你介意吗?”
“这可就是偏心了啊,”时药大伯母玩笑着接话,“你都这样说了,让人家戚辰还怎么开口,想说介意都不行了啊,是吧戚辰?”
关慧笑:“嫂子,我们家戚辰和瑶瑶兄妹俩关系可好了,你这挑拨离间可没用的。”
“我这哪是挑拨离间,还不是听你说戚辰最近在学校里有喜欢的女孩儿了,你们也不为人家考虑一下,好歹留出个周末——”
“嫂子。”关慧仍是在笑,只不过脸色却有点不大好了。她轻摇了摇头,给时药大伯母使了几个眼色。
大伯母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玩笑开热闹了,直接把戚辰的事情也跟打趣自家孩子似的说了出来。
她脸色微变,看向戚辰。
关慧同样有些尴尬地看了过去。
桌上除了时药姑父在和大伯父讨论工作上的事情外,竟然突然安静下来。
对于这个新成员,长辈们知道他的病而格外关照和注意,晚辈则是半敬半怕,所以全家态度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气氛一时尴尬。
若是平常,时药早就主动打破话题。
只是此时此刻,在听见大伯母的话后,时药连关慧给自己使的眼色都没看见。
她只怔怔地、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戚辰。
——
“最近”“在学校”“喜欢的女孩儿”……
会是谁呢?
宫欣蕊?或者干脆就是她完全不认识的哪个人……
时药下意识地捏紧了筷子。
她不想打破这个氛围,尴尬也无所谓。她就想听见他开口,听见他否认,听见他说没有那样一个人。
然后戚辰便真开口了。
他似乎全然不在意关慧将这件事说给了时药的伯母听,也清楚关慧多是想炫耀下和自己的关系拉近。在满桌安静里,戚辰唇角轻勾了下。
“当然不介意,谁都没有瑶瑶重要。……其他事情,可以等瑶瑶高考结束以后再说。”
关慧和大伯母等人脸色一松,时秀秀更是笑着说多羡慕瑶瑶能有这么一个哥哥……
然而那些话如水中浮萍似的飘过去,一句都进不到时药心里。
她此时此刻脑海里好像只剩了一个念头,一遍遍地放大、回响、震荡——
他承认了。
他真的……有喜欢的女孩儿了。
还有另一个微小的声音在努力挣扎:可是他也说你才是最重要的,这不就够了么……
是啊。
这不就够了么。
时药攥紧了手指尖转回脸去,想用十指连心的疼来压住心底拼命往上涌的酸涩。
就够了。时药。
这就够了。
你不能那么自私……你不能希望戚辰是你一个人的……你不能想占有他的全部……你不能…………
时药心想她该觉得庆幸。
还好此时没人看她,没人注意到她,没人望见她几乎快要溢出来的委屈和难过。
不然……
不然她真的会哭出来的。
因为真的、真的……真的好难受啊。
热热闹闹的众人没发现时药的不对劲,只有时云注意到了几乎整顿饭都一直低着头的时药。到底是女孩儿心思间互通的敏感,时云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时药身旁的戚辰。
那人却像是从头到尾都没注意到时药的状态不对,沉默也平静自然地应付着长辈们的问话。但时云却注意到,在戚辰的话术下,没人再想起来去提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儿的事情了。
时云同情地看了时药一眼。
有这么一个说是哥哥又不是哥哥的哥哥……如果当时两人在玄关,不是她的错觉……那瑶瑶心里该多难受啊。
时云想劝,但碍着众人在这儿,她只能忍着,想等到饭后了。
这顿家宴吃到一半的时候,大伯母提来了冰箱里刚冰镇好的果酒和果汁。
“成年了可以碰酒精类的,不成年只能喝果汁啊。”说着,大伯母将一瓶果酒打开瓶放到了戚辰右手边,“戚辰尝尝,这是你伯父的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味道很不错呢。”
一晚上都眼神平静到近乎压抑的男生摇了摇头,“谢谢伯母,我不喝——”
他话音未落,旁边有个带着笑的声音响起来,“我能尝尝吗?”
在众人微怔的目光里,时药伸出拇指食指比了一个很短的距离,“就尝一点点,好不好啊大伯母?”
时药一贯是家里最听话也最讨人喜欢的那个,尤其此时带着点撒娇就更让人无法拒绝了。于是大伯母犹豫了下,就没能在第一时间把“不好”说出口。
这默许的态度一出,时药顺手便将那果酒瓶拎了过来,对着瓶口咕咚一声抿了一大口。
“哇,好喝。”
时药从没喝过半点带酒精的东西,此时只感觉一团火顺着喉咙落进了胃里。
灼的她心肝脾肺也都跟着生疼。
一点都不好喝,又苦又涩。
不过够爽。
不用像钝刀子割肉似的一下一下叫人麻木地疼、要疼要难受都来个痛痛快快的好了。
时药对着酒瓶直眨眼睛,把冲上鼻尖的那点酸意压了回去。
她拿起瓶子又喝了一口。
对面大伯母还有时云这些长辈同辈都看愣了,也忘了阻止。倒是李天昊笑得没心没肺跟个傻子似的——
“哇,二姐酒量可以啊!分明是女中豪杰嘛!”
他话没说完,被旁边他老妈时秀秀一巴掌呼在了后脑勺上。
时秀秀刚张口要训,突然听见对面“啪”的一声。
众人目光落过去。
戚辰此时终于不再是之前平静到无波无澜的神色了。他脸色冰冷,眼神更沉得吓人。
放下筷子的手直接摁住了女孩儿手里拿着的果酒瓶——
“不许喝了。”
“……”时药好不容易憋下去的酸劲儿再一次涌上来,差点给她把忍了一晚上的眼泪一起呛出去。时药感觉得到自己这会儿应该脸蛋通红发烫,脑子也晕晕的,但这样也好,这样谁都看不出她憋哭憋得快疯了。
她还可以借着第一次喝果酒,怎么闹脾气别人都不会觉得奇怪。
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时药于是忍着心口木钝钝的疼,抬起右手覆到握住自己左手腕的那只手上,一根一根地掰开那修长又好看的手指头。
“你别……管我。”她竭力咬字清晰,然后又重复了一遍,“你别管我……戚辰。”
“……”
近在咫尺那双褐瞳狠狠地缩了一下。
危险的情绪从里面透出来,在深处发酵和翻涌,戳得时药眼睛都疼。
还没彻底掰开的手指又纷纷攥了回去,戚辰另只手拿住了酒瓶,这一次他手上力度更大。大得时药已经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时药,把酒放下。”
男生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夹杂着山雨欲来的湿潮阴寒。
桌对面的时云和李天昊同时抖了下,其他长辈的表情也有点复杂。知道关慧时恒都不好开口,时药伯母强笑着说:“戚辰啊,你别吓着妹妹,她喝点就喝——”
“我说了你别管我!”
在男生那样低气压情绪的首当其冲下,时药竟是直接冲着戚辰发了恼。这与想象中完全相反的一幕让所有人愣住了。
“你放开……你放开我——”
时药右手扶着桌站起身,用力地往外试图抽出自己被戚辰攥住的左手,连手腕都因为角力而变得通红。
在女孩儿再一次使力往外抽手的时候,戚辰沉着眼,蓦地松开了手。
时药没收住惯性,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她的手背直接抽到了戚辰脸上。
这下所有人都震住了,李天昊更是直接倒抽了口冷气。
连时药自己都僵住了身体。
男生白皙的侧脸位置,那红印几乎是很快便现了出来。
“对……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时药反应过来,眼神慌乱又心疼,只是余下的话声没出口便哽住。
戚辰眼神却静下来。
他侧回视线,有些无奈地看着站在面前的时药,“现在舒服了?”
时药呼吸一滞。
……原来他知道啊。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时药推开自己的椅子,任它和地瓷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头也不回地往别墅玄关跑。
戚辰眼神一沉,毫不犹豫地起身追了出去。
等别墅门“砰”地合上,安静得近乎死寂的餐厅里,大伯母才尴尬地笑了两声。
“怪我……怪我不该拿出果酒来的……瑶瑶看来还真是不太能喝酒,你们以后看着她点哈。”
时恒和关慧表情也有些不好看,尤其关慧皱着眉:“这孩子,今晚怎么这么不懂事?”
时秀秀接话,“你们家戚辰拿他这个妹妹可真是没的说——刚刚吓我一跳,这个年纪的男孩儿,别说戚辰了——你问问我家这小子,我这做妈的要是一不小心抽他一巴掌,估计他能给我把屋顶都掀喽……”
如今一家之主的时毅发话:“就这么放戚辰一个人去追没事么?”
关慧犹豫了下,就要起身,“我去看——”
“……婶婶!”
目光复杂地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时云突然开口,“我去看看吧——您是长辈,您去的话,戚辰哥哥和瑶瑶肯定会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关慧想了想,“也对。那麻烦你了啊云云。”
“嗯嗯,没事……”
时云说完,就赶忙起身追出去了。
到了玄关,她匆忙换上了双鞋,就打开门跑下了别墅台阶。
别墅连带的花园里一个人都没有,时云看向花园的金属栅栏门,果然见门已经被人打开了。
时云索性便追了出去。
到路灯灯光廖远的路边停住,四下转了转仍没看到人影,时云皱着眉站在原地。
“会去哪儿了呢……”
下一秒,她眼睛一亮。
别墅区有一片单独的小亭子,以前家宴的时候,他们姐弟三个偶尔还会跑到那边待着。
时云想到便立马拔腿往那边走。
到了这条路尽头,一拐过弯,离着亭子就只剩了几十米。
时云的步伐却戛然停住。
一并停滞的还有她僵在脸上的欣慰笑容。
——
就在前方的亭子下,似乎已经醉困得合了眼的女孩儿靠在站着的男生的手臂间。
而那男生俯下身,只差咫尺便要吻在女孩儿的唇上。
似乎是听见了什么,男生动作停住,就着那暧昧的姿势回眸望过来——
眉眼清冷薄凉,如霜如刃。
时药扭头看着窗外,车流灯火像水似的淌过身旁,车里昏黑寂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咫尺可闻。
时药没来由地有些紧张。她抬手按下了车窗,夜风带着深秋的凉,扑了进来。
总算没那么安静了。
时药心想。
她的手刚从车窗按钮上拿下来,就感觉到驾驶座那里投过来一束目光。
“热吗?”
时药莫名有点被看破心思的羞窘,连忙开口转走话题:“你是什么时候学的驾照?”
戚辰似乎也不觉得这问题来得突然,“刚回国的时候。”顿了顿,他低笑,“怎么,怕我开到树上去?”
时药下意识就张口反驳:“我才不怕呢。”
戚辰这次没回话,只又笑了声。
……这人的声音,在这种狭小的空间里,简直跟勾人犯罪无异。
时药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她连忙晃了晃脑袋,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里晃出去。
“怎么了?”驾驶座上戚辰注意到她的动作,微皱了眉问,“不舒服?”
“没有……”时药心虚地说,“可能车里太黑了,一黑就容易胡思乱想。”
说完她就有点后悔——这说法不是授人以柄么,更何况是那么擅长堵她的戚辰……
只是出乎时药意料的,戚辰这一次不但没寻她话里的空子,反而顺着往下说:“嗯。……确实挺容易让人胡思乱想的。”
时药立刻来了兴趣:“哥哥刚刚也想什么了吗?”
“……‘也’?”戚辰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
时药装傻:“所以你到底是想什么了啊?”
戚辰食指微屈起,在方向盘上轻扣了下。
“没什么。……只是一个犯罪计划。”
“犯、犯罪计划??”时药吓了一跳。
“嗯。”戚辰的声音染上笑意,“简单计划了下,如果把此时此刻我车上的这只傻兔子拐走……走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需要多大的代价。”
时药反应过来:“你就会拿我开玩笑!”
“嗯……就只是一个玩笑。”
戚辰微垂下眼,瞳里黢黑深沉。
他这一闪神的工夫,前面突然横插进一辆自行车。
“小心!”时药失声喊道。
戚辰脚下刹车轻点,同时打过方向盘,避开了那辆没遵守交通规则的自行车。
几秒之后,车就开出去很远,把那辆自行车甩在后面了。
而抓着安全带的时药惊魂未定,惨白着张小脸玩笑——
“哥,看来我真是高估你的车技了啊。”
说完,她渐渐反应过来,又咬牙切齿地看了一眼后视镜里早就模糊了的自行车车主,“看校服就是我们学校的学生……骑车简直不要命了。”
戚辰也回过神,脸色和眼神都沉冷下来。
“抱歉,我刚刚走神了。”
“我刚刚是跟你开玩笑呢,看之前反应车技就很好了,完全没问题的。”时药笑着说,“不过以后我还是不坐副驾驶座了。难怪都说副驾驶座是事故死亡率最高的,我看像我这种心理素质的坐在这儿,不出事也能吓个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