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朝日渐渐爬出云端,晕染出橘调的暖光。
沈暮央身着纯白纱裙,妆容精致,落座于红色宾利后座,没什么兴致地瞟着窗外的街景。
街道上人群车流还算稀少,今日是休息日。
也是她的订婚日。
她和狮厘集团的继承人——箫少的订婚。
沈暮央对这场商业婚姻毫无半点儿期待。
但想想昨日继姐梁敏雯看着自己时那嫉恨咬牙切齿却无力又无奈的眼神,心中才稍稍泛起点趣意。
这些年来,继母继姐用尽了心机离间她和爸爸的关系,但毕竟血缘才是最令人安心的存在,怎么样爸爸也不会将打拼了一辈子的心血放到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女身上。
尚在怔思间,“滴答滴答”有点点水珠落在了车窗上,打断了她的走神。
这天气真是善变,刚刚还初日升起,现在已是乌云遮日,落起了小雨。
沈暮央不喜欢雨天,她觉得潮湿阴冷,尤其空气中的水汽令人皮肤黏糊糊得难受。
她目光在窗外的雨景间渐渐失焦,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昨晚最后的最后,梁敏雯忿怒的神色后对着她阴测测的那个笑容,过于阴狠,小人得志般奸戾,令人不寒而栗。
梁敏雯有什么可高兴的?
还没等她想个明白,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响起,紧接着便是“砰”巨大的一声撞击,眼前的世界便天旋地转飞了起来。
周身传来剧烈的疼痛,只是一瞬,她的脑袋嗡鸣阵阵,失去了意识。
“滴——”一声突兀的仪器鸣音。
“不行了!伤者已失去生命体征!”
沈暮央缓缓睁开了眼睛,周围一片白,有医生护士在忙的团团转。
怎么回事?
她试着起身,轻而易举便爬了起来,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实物感。
她回身一看,那床上仍旧躺着一个人,满身血污,五官都被遮掩得看不分明,可再怎么模糊她也能看出来啊,那是她自己。
她死了。
得到这个认知的沈暮央竟然松了一口气,还好,至少不用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了。
也不用再继续那阴暗无趣的人生。
画面一转,又成了悲肃的画风。
沈暮央不知怎的,不过片刻的功夫,再次睁眼时又站在了偌大的灵堂一角。
她听着悲哀凄婉的葬礼曲,看着灵堂最前方巨大的黑白画像有些怔忪。
她都死了怎么还有意识?
现在飘荡着的这个,是自己的灵魂?
“小央,爸爸这些年没照顾好你,对不起你啊。”一个中年男子,坐在灵堂的第一排椅子上,双手掩面,哭得崩溃又隐忍,泪水不断从他指缝中滑落。
沈暮央看得有些心酸,慢慢走了过去,确切说应该是飘了过去,静静站在了他的身边。
这个爸爸,从来都是那么严肃刻板,虽然爱她,但自从有了继母继姐,跟她的关系渐行渐远。
她生前,很埋怨他。
也是在这个时候,沈暮央恍惚看见灵堂门口闪过一个人影,离得远又逆着光看不清模样。
可整个灵堂都是肃穆的氛围,每个人都穿着严谨的黑色,唯有那个人影一身雪白,在一片纯黑之中显得相当刺眼。
走近些沈暮央才看清,那人身形修长清瘦,一件白衬衫挂在身上,皱皱巴巴,似乎还有点脏污,整个人失魂落魄、形容憔悴,几乎是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前排。
是孟寒学姐。
她是来参加自己葬礼的?可谁参加葬礼穿白色呢?
自学姐高中毕业后,她们已经两年没见过了,听闻学姐大学依然很优秀,并逐步在家中公司开始小有成绩。
沈暮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是这样一位优秀到人人赞叹的女孩,那个一向优雅高贵的学姐,怎么会容许自己成了现在这么一副形态?
没有半点儿风度可言。
接着更令她大跌眼镜的事发生了。
孟寒步履蹒跚挪到了最前方她的黑白画像前,抚摸着她的画像,眼泪一连串地从她面无表情的脸庞上滚落,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呢?小央,我离开你,不是为了让你随人宰割的啊。”
“如果有平行世界,我一定会将你抓牢在身边,亲自照顾,哪怕违背你的意愿。”
一个字一个字仿佛一把在火上烧红了的铁烙,“刺啦”着烙印在她心上。
沈暮央的心当即就狠狠揪痛了一下,差点儿没站稳跪下去,可她如今是个魂魄,不可能作出这个动作了。
孟寒学姐这是什么意思?
那些尘封的记忆一下子翻涌而来,每一处都是孟寒待她的好。
可那不是学姐对一个可怜的学妹的怜悯照顾吗?
沈暮央性子倔强,她就是不想受到别人的怜悯,才一次次默默无视了孟寒的好意,最终和这个学校中唯一亲近的存在,渐行渐远,不再联系。
她活在阴暗中,无人疼爱,天天自怨自艾,性格乖张,连家人都避而远之。
哪里能配得上做孟寒的朋友?
沈暮央只能选择拒绝孟寒的靠近,哪怕她也很不舍,但她不想把那样一个美好的人拉入泥沼中,她已经无药可救了,只适合独自腐朽在黑暗中。
可现在,孟寒的一句话,彻底打碎了她的所有认知。
“这位小姐,请您不要这样,尊重一下亡灵好吗?”沉痛熟悉的男性嗓音,是沈暮央的爸爸,注意到了这个不同其他吊唁者的女孩,压抑着悲痛,上前阻止孟寒的无理举动。
孟寒的手指依旧摩挲着画像上年轻女孩的面颊,像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眷恋而缱绻,对沈爸爸的话置若罔闻。
“我们家好像并未邀请过您。”沈爸爸似乎终于看清了这个女孩,毫无印象,“如果您是爱女的同学,也请您不要再碰画像,后面有座椅,请您入座,不要打扰逝者安息。”
孟寒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指尖,转身回头看向那位伤心的父亲,目光冷得像冰。
震得沈爸爸一愣,堵住了语言。
即使是形态落魄,穿着不甚体面还有些脏污的衣服,脸色苍白到随时都会倒地,孟寒此时的气势却依旧逼人。
只一眼,便叫人心悸。
“你这人怎么这样?一点素质都没有!来吊唁还这么衣衫不整,这是逝者的父亲,你一点礼貌都没有,瞪什么人?”继姐上前愤愤道。
“唉,你顺顺气,别太伤心了。”继母也走了过来搀扶住沈爸爸的手臂,不赞同地看向孟寒,一脸长辈式的责备。
沈爸爸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抬眸看了眼沈暮央地画像,悲伤凝重的要溢出眼眶。
周围前来吊唁的宾客不乏年长的,纷纷过来安慰,余光扫过那个浅色衣装突兀的女孩,也都是一副不屑的神色。
没有教养礼貌的年轻女生,谁会看得起?
“呵。”孟寒突然冷笑了一声,用力扒开人群,走近了那个被围住的男人,“现在在这扮演慈爱的父亲倒还挺像模像样。”
冰霜般的清秀眉眼中无不充满讥诮。
“你什么意思?”
“哪来的神经病?”
“这小姑娘疯了吧?一点礼貌没有!”
“我是对不起小央,这些年我太忙了,只知道工作,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太少了......”沈爸爸几乎哽咽,摇头后悔不已。
“你对不起她的何止这一件事?”孟寒眼神如针,刺在沈爸爸心上,“从你把这一对恶心的母女领进家门开始,你就是想逼死她!她们天天想着怎么害小央,小央这些年过得没有一天舒心过。”
“我、我没有.......”
“你说谁恶心呢?!”
“保安呢,把这个神经病轰出去!”继母继姐脸色大变。
“你倒是试试。”孟寒分给那两个母女一个厌恶憎恨的眼神,立刻有保镖上前挡住了她们喊来的保安。
论人数,孟寒带来的人竟然超出了这边保安的一倍。
看起来,就像是专门来闹事的。
孟寒继续逼近沈爸爸,手指了指旁边叫嚣着的母女,“你看清楚了,凶手就是这一对母女,是她们指使人开车撞死了你的亲生女儿,你不是扮演慈父吗?现在你知道了是她们害死了你的爱女,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理她们?”
“你放屁!”继姐梁敏雯气得大喊,又被孟寒带来的人堵在身前,顿时不敢大动作。
“十字路口,左侧的通道分明是红灯,那辆车撞过去的时候是120码的速度,完全没有踩刹车的迹象,监控录像为证,至于开车的司机,本就有不治之症,为了贫困的家庭,被她们花了重金买下一条人命,以此来换小央的命。”孟寒一字一句,铿锵清晰,就这样说给沈爸爸听。
沈爸爸身形一个晃荡,“怎、怎么可能。”看向继母继姐的眼光充满了摇摇欲坠的悲恸,整个世界都被击碎了。
“你信口雌黄!老爷子你别听她瞎说!”继母连忙喊道,闻言吓得一下子丢了魂,奋力挣扎起来,要推开身前保镖的桎梏。
“不是的,爸爸!”梁敏雯也慌得不行。
“我已经找到了中间人,他的证词和交易的录音都在!”孟寒在一下子寂静下来被她的言语震惊的人群中,一步一步走向那对母女,“现在,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即使这个‘假’慈父最后还要选择庇护你们,我也会让你们陷入万劫不复。”
一字一句在偌大又安静的灵堂内甚至产生了回音。
在铁证如山面前,那对母女一下子瘫软下去。
“是、是她要抢走我的萧哥哥,她凭什么跟萧哥哥订婚?”梁敏雯眼见事情败露,崩溃不甘地哭出了声。
“你们这是在犯罪!”沈爸爸显然接受不了这样一个打击,听到梁敏雯这句话猛地瘫坐在地。
半晌,又悲泣摇头,“我也有罪,小央,我只是为了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啊,在我忙工作的时候,也能让你有亲人陪伴,健康地成长,我对不起你。”
一个不过40的中年男人,一下子像是苍老了好多岁。
他重组出来的看似温馨的家庭,此刻支离破碎,就像一个笑话。
孟寒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唇角掠过凄凉的笑意,一步一步又如同来时那样,跌跌撞撞地向灵堂大门走去。
“谁又没有罪呢?小央,是我没有守护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