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还没停稳,年轻男生匆匆跳下来,跑向路对面的建筑。
高高的弯月形建筑经由几十级的台阶通向地面,女孩子坐在上面低头捏着一片树叶,余光里终于看见停在她身前的脚步,有点委屈抬起脸:「你怎么才来,电话也不接。」
顾衍暗暗调匀呼吸,弯下|身盯着她的脸,低声歉意:「有点事情耽误了。」
他抬手去握她的手,触感一片冰凉:「走,我们进去吧。」
面前的人垂着眸,虽然没有发脾气,可神情难掩低落:「都已经快结束了。」
他低下头沉默片晌,吻了吻她的手背,本就沉淡的嗓音有种说不出的压抑:「对不起,下次再陪你看。」
女孩子敏感抬头看向他,可光线昏暗,他半张脸掩在宽大的黑色卫衣帽子里,不等她凑近一点看清楚,手上发力拽她起来:「先去找个地方喝点东西。」
女孩子仰着脸定定望着他,没动。
他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她的视线,身体略微站直,手上继续用力拽她:「走——」
「顾衍?」她忽然叫他名字,小脸凝重而沉静,「你是不是跟谁发生不愉快了?」
他想也没想否认:「没有。」
面前的人眼色怀疑地静默数秒,在被他顺势从台阶上拖起来时,突然抬手扯开了他的帽子。
那些小心隐藏在黑暗中的秘密顿时被暴露现形。他脸色有点沉地停住了动作,额角、下颌与脖子上都有明显擦伤。
女孩子诧异怔住,两个人在幽暗中沉默片刻后,他若无其事戴上帽子,轻描淡写解释:「在学校,因为打饭排队。」
他往上走了一个台阶,两只手拥住她:「没事,已经都处理好了。」
怀里的人默了默,轻声问:「严重吗?」
他摇摇头:「就擦破点皮,过两天就好了。」
「那对方呢?」她又问。
他半晌默不回答,她心里猜出了大概,有点紧张:「严重吗?去医院了?」
他嗯了一声。
女孩子轻蹙着眉微张着嘴巴,欲言又止的热气小口呼到他下巴上:「……要赔偿吗?」
他别开脸,淡漠嗯了一声:「可能。」
她迟疑小声:「那你怎……」
他淡声打断她的担心:「我会解决。」
怀里的人没有出声,半天,才试探着轻声开口:「如果有什么我能帮——」
「我会解决。」他又沉声重复了一遍,松开她转身侧向她,晦暗脸色阴沉得有点可怕。
女孩子神色略微有点尴尬,揪着衣角轻轻应声:「好,那你……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两人在剧院对面的饮品店买了热饮料。顾衍把吸管插好后拿到角落位置递给她,她道了声谢,低头小口喝着。他望着她白皙柔软的侧脸许久,抬手掖进她额边的头发,很想跟她平心静气聊一聊,可又沉闷不知该如何跟她说起自己的复杂心情。
从前他不解她为何如此缄口自己江大学生的身份,今天晚上发生的事让他切身体会到她所面临的状况。她曾经站在负面舆论的中心,尽管被学校明文判定为受害者,造谣污蔑的人也被开除,但这些对于她来说根本无济于事。
已经淋过的脏水,收不回去,更洗不干净。可到了现在这一刻,他更加费解的是她又为什么要如此隐晦自己的家庭。
她完全可以用自己卓越的家境去证明那些被包养的传言是假,可是她没有。那几个发帖的学生被开除甚至更加从侧面佐证了这个传言,但她始终没有站出来反驳过。如果他不是早于流言认识她,他也难保不会对她有偏见。想想就可怕。
顾衍无声抑闷长出口气,回过神来发现身侧的人正咬着吸管小心翼翼看着自己,心里面瞬时软了下来,抬手揉了揉她脸颊,搂住她的腰靠向自己,半晌没有说话。
她靠在他肩上,声音很轻:「你要跟我聊聊吗?」
他默了半天,忽然没头没尾低声开口:「我好像很少听你说回家。」
女孩子怔了下,点头:「是。」
「为什么,你家不是江城本市的么,应该很近吧?」
「是。」她垂下眼睛,略有停顿,「很近。」
他等了一会儿,不见她有回答的意思,又问:「你家里是做什么生意的?」
她淡笑了下,脸稍微往背向他的方向转了转:「什么都做一点。」
他捏着她的手腕晃着,上面的纤细腕表熠熠生辉:「那就是大家大业?」
她笑笑,没有回答。但他今天明摆着是没打算给她再糊弄过去一次的机会,直接半真半假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回家?」
女孩子错愕转回头来,懵懵地被他在额头上啄了几下,漫不经心控诉:「看你的反应,是从来没有过这个打算。」
她支支吾吾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有点……有点太快了……」
他暗暗将人搂紧,靠进沙发靠座里,淡淡提出要求:「那你先跟我详细讲讲你家里的情况,让我提前做个充足的准备——这不算快吧?」
墙上的挂钟指向九点整。剧院有场次散场,观众陆续出来,原本安静的饮品店渐渐热闹起来。
角落座位上的男生身型挺拔,长腿在桌下随意伸展着,一只手臂环住里侧的女孩儿,身体将人挡得严严实实,占有欲无声强烈。
女孩子始终低着头,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又温吞着不知该从何开口:「我……我是很少回去……因为我爸他……因为那是他的家。」
顾衍反应了瞬她这话里的意思:「你爸妈离婚了?」
她轻轻摇头,良久,才低声回:「他跟他的原配还在一起……我母亲不是……不是他名正言顺的……」
顾衍愣了下,明白过来。明白了她的家庭,也明白了她如此讳莫如深的原因。
她垂着眼睛,漂亮的小脸蒙上一层有点忧郁的怔然:「我小时候被送回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我妈妈……我跟他们平时也不是经常见面……从小就是……」
顾衍没有再问,搂在她背上的手臂徐徐收紧,低头吻了吻她头发:「我知道了。」
那天之后家庭成为两个人之间默契缄口的话题。学校替顾衍压住了被打的那两名学生的家长,最后以赔偿三万块钱了事。他自己那点存款全部搭进来勉勉强强算是堵上,只是这一来一去生活费也拮据起来,他自己在食堂每顿一个素菜也能坚持,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约会时带她去街边的小饭馆。他口袋里窘迫,没有脸嫌弃人家,但那种地方配不上他的姑娘,他宁可站在西餐厅门外等着她一个人在里面吃完,也做不到带她去那种地方受罪。
所以那段时间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得不骤减。开始是一周,后来是十天,再到半个月,幸好期末复习是个很好的合理借口,还能聊胜于无地遮挡一下他无用的自尊心。
圣诞节那天两个人约好见面。
餐厅是她订好后告诉他的,她解释说是因为她有会员卡才能在节日里订到,又软声跟他抱怨圣诞节人太多了,这还不是她最想吃的。
他在电话里安抚说下次再带她去吃。晚上他特意提前到的餐厅,前台服务员查询过后告诉他,裴小姐在预定时已经付过钱了。
他怔了瞬,明知故问:「可是我们还没有点餐?」
「是的先生,裴小姐也是预付。」服务员弯身系看了看电脑屏幕,「她预付的金额是两千块……您看您还有什么其他需要帮助的吗?」
顾衍唇角僵了僵,暗暗捏紧兜里的钱包,摇头:「没有了,谢谢。」
这一顿饭便注定吃得不太安乐。尽管她为了来见他还特意穿了套黑色小香风格的套装,长发盘在脑后,露出了白皙耳垂上的珍珠耳环,优雅又贵气,仿佛财阀家下来巡视自家餐厅产业的大小姐。他看到第一眼是移不开视线的惊艳,随即又忍不住地出神想,她耳朵上的一颗珠子能抵他几年的生活费。
但心里再多难言沉闷,毕竟两个人已经有半个月时间没见。她心情似乎还不错,他暗暗调节着自己的情绪不想扫她的兴,直到从餐厅出来时两个人又恢复了往常的相处,他握着她的手缓步走在人群里,看起来只是对儿颜值般配的年轻情侣。
两个人都没有去说刚刚那顿饭钱的事。她细声讲着自己在准备的考试,还有最近看的一本奇奇怪怪的外国文学,顾衍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插在裤兜里的那只手臂细看之下绷得越来越紧。
那里面放着他给她的圣诞礼物。可是此时此刻,他不敢拿出来。
礼物是他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头疼的事情,她平常用戴的那个水准的礼物他根本送不起,就只能在心思上另辟蹊径。他想了几天,最后想到她在山上时画的那幅向日葵。
支教时因为时间空闲她经常会画画打发时间,产出不少,画人画物的也都有,但回来收拾行李那天他看到,那幅向日葵是她唯一带回来的画。
心理学上讲每幅画或多或少都能代表作者在创作时的心境。他不懂心理学,也不懂艺术,但他知道她画得不错,是完全可以进行观赏的水平,以及那幅并没有向着太阳生长的向日葵,或许对她确实有更深层次的意义。
他曾经认真想过,起先他认为那些向日葵可能是代表山上那些孩子,尤其是那细枝细叶,很像那些物资不良而身材瘦小的小孩儿。后来了解过她家里的情况后,他又觉得那向日葵也有可能是隐喻她自己,她私生女的尴尬身份免不了受过许多冷眼甚至是更过分的对待,她向往温馨的家庭就像花向往太阳,可是原生家庭她无法改变,怎么努力追求都是徒劳。
不管这谜底到底是哪一种,拿定主意后他跑了好几家手作店,终于找到一个能做向日葵样式价格又在他预算之内的,挤出两个周末过去做成了一条脚链。
东西拿到手那天他还很满意,想象着戴在她脚腕上的样子一定纤细漂亮。可事到临头他又克制不住地怯懦自卑,为了他寒酸拮据的礼物,为了她五千块钱的晚餐,为了妄想将她永远留在身边的自己。
「顾衍——」
身侧的人轻轻晃了晃他的手:「如果我遇到了难处理的事情,你会不会帮助我?」
他心不在焉应声:「你说呢。」
她仰起小脸,期待引导:「那如果遇到事情的是你呢?」
他会意过来她的意思,固执得令人语塞:「我自己解决。」
「……」
顾衍瞟一眼她失望瘪下去的脸颊,强提着精神逗她:「怎么了,我解决不了么?我在你心里不是最厉害了?」
她声音很轻:「是厉害,但也不是无所不能呀。」
他默了片刻,淡淡道:「别说了。」
她小声嘟囔:「不公平。」
他没回话。她瞟一眼他的侧脸,罕见坚持地拉着他停下来,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你能帮助我,我不能帮助你?」
顾衍心里烦闷得厉害,别开脸抿着唇不说话。身前的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垫脚在他下巴上吻了一下,在他诧异转回脸来时顺势搂住他脖子,望着他的眼睛温柔笑道:「是因为你喜欢我更多一点吗?」
顾衍怔怔望着眼前的人数秒,没有回答,低头吻了下她的嘴唇。
她没有躲,漂亮细长的眼睛缓慢眨了下,最后定焦在他的唇角上。他胸膛里有什么被她这慵懒的一眼燎得瞬间炸裂开,低头按住她的头狠狠吻了下来。
街上形形色色人来人往,热闹的节日氛围充斥着整条街道,没有人去特别注意街角那对亲密的情侣。那个吻从凶狠逐渐到温柔,诉说着他不顾一切的疯狂,还有谨慎卑微的渴求。
结束时他抵着她额头,手臂紧紧搂着她的腰,仿佛要将她嵌进身体。她小口喘着气,半晌拽在他衣襟上的手才松下来。
他握住她的手,往她手心里塞了个东西,又固执用大掌包住她的手,不许她打开。
她笑了一声,抬眸看他:「什么呀?项链?手链?」
他吻她鼻尖,低声道:「回去再看。」
她小声撒娇:「你不给我戴上嘛?」
他瞟一眼她穿的靴子,低头吻她耳侧:「不太方便。」
怀里的人更好奇了:「我想看。」
他又在她脖子上眷恋吻了一会儿,终于舍得稍微松开她。她得了空抬起胳膊,摊开手心,眸底的笑意惊喜:「向日葵?」
「嗯。」他再次把人拥紧,「戴脚上的。戴那只被我烫了的脚上吧。」
她伏在他肩上笑出来,嗔道:「干嘛呀你,先烫伤我,现在还要给我拴上脚镣?」
他淡淡应声:「对啊,怕你跑了。」
她仰起脸软声抱怨:「你怎么这么霸道,只想着武力,就不能想着对我好点?」
顾衍垂眸盯着她的脸看了片晌,忽然低声叫她:「旖旖——」
「嗯?」
他移开视线沉默良久,缓缓开口:「我现在什么也没有,甚至在毕业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无法给你像你现在这样水平的生活。」
女孩子仿佛是有些意外他会主动说出来,一时没有作声回应。
「我现在是学生,给不了你这些还说得过去。可有时候我冷静预想到我这辈子所能达到的上限,对于你来说可能也只是寒酸。」
停顿片刻,他继续压低声音道:「我有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可是我又实在不想放弃你。」
面前的人静默少顷,轻轻开口道:「每个人的人生都有各自的不尽意,物质不是衡量标准。我觉得物质不是我这个人的加分项,也不是我的追求,如果我可以自主选择,会有很多东西排在它前面,比如正确的情感。」
她抬起脸,柔声问他:「我会是你的压力吗?」
顾衍看着她的眼睛,低声笃定:「你不是压力,你是我经历过的最好的事。」
她笑了下,故意问:「好在哪里?」
他抬手抚着她的脸颊,沉淡徐徐道:「好在这世上有这么个姑娘,漂亮、温柔、有趣、好脾气,真正接触过她的每一个人都会喜欢她,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人前的完美外表下,其实也有细细的裂痕。」
眼前的人无声望着他,眼里微妙地变了变。
他继续说着:「我见过她的阴郁和孤独,也知道她的坚强和委屈。我感谢这些裂痕的存在,让我能去接近那个真正的她。」
她表情有一瞬失神,怔怔问:「你为什么要接近真正的我?」
他有片瞬沉默,最后静静道:「我也希望你接近真正的我。」
她恍惚问:「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子?」
他淡声答:「阴暗,偏执,疯狂,浓烈,占有欲,喜欢你。」
她望着他静默,漆黑眼底有暗流涌动,最终,他垂眸看着她,声线压得很低:「很不好的人,但是永远也不会伤害你。」
她笑了下别开脸,狭长眼里同时弥漫起雾与光。
女孩子被感动是好事情,可那一瞬顾衍也不知是为什么,他心里忽然感到淡淡的慌张,有种就要抓不住她的强烈感觉。
他将那种不安转化为臂力,抱紧了她轻柔吻她眼角:「对不起……被我吓到了吗?」
她摇头,忍回眼泪回给他一个微笑:「不是……谢谢……这个圣诞节……谢谢你。」
那个圣诞夜的最后她给了他一个沉默的拥抱。当晚她回去后仍旧给他发了个晚安,他以为那一瞬的慌张是他自己过于患得患失的错觉,但是很快,他敏锐觉察到她的变化。
起初是她会推脱自己很忙,不接他的电话,而后信息也逐渐敷衍起来,不管他说了什么她都是回复一两个字或表情。他这样捱了一周多,终于沉不住气给她打了个电话,不出意外又被她挂掉。
他站在实验楼走廊面无表情一通接着一通地重拨,直到第九通的时候她终于接起来。
没有质问她为什么,也没有给她先开口的机会,他直接冷声说了句「你今晚来见我,不然我去找你」,随即挂了电话。
在去见她的路上,顾衍强行给自己洗脑,她一定是那天被自己吓到了,都怪他,太心急了……她只是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女孩子接受这样的情感是需要时间……没关系,心平气和地跟她解释,她会理解的,她肯定能理解他的……
这样自以为是的理智维持到他镇定走到她面前。两个人相视了眼,各自的神情不同复杂。他看着她莫名有些憔悴的素净脸庞,这段时间濒临极限的躁郁倏然间像是砸到了棉花上,无从发泄也根本舍不得发泄。他下意识抬起手要抚她的头发,她往后退开一步躲开了。
他的手臂僵在半空中,俊脸瞬时冷戾得瘆人。
但是面前的女孩子没看见,她有自己的心事。她局促低着头,软糯声线越讲越低:「顾衍……我觉得我们……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顾的追妻路】
step1:找到一张小黑兔的皮,梳毛,套好。
step2:三百六十度展示自己体贴温柔而又不失强势的冷都男魅力。
step3:女人,很听话,我很满意,我愿意为了不吓到你再忍一忍。
step4:该死,你怎么可以也对别人温柔?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对你好?我要闹了!(扯兔皮黑化酝酿)
step5:啊,原来她也喜欢我!!!(开开熏熏把皮重新裹好)
step6:甜甜蜜蜜谈恋爱~从今以后我就是真兔子~从今以后我只跟老婆一起吃草~
step7:什么?你、想、分、手?
step8:(我的笔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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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写边感慨,沈sir没赶上好时候,都没跟富婆一起吃过饭饭。
小顾(苦闷吐烟):我吃过,那顿饭非常的苦涩。
沈队(天真比划):不可能,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就住在这么小的破公寓里头,就比我家厕所大一点,真的。
裴姐(淡淡微笑):那是因为我的独栋别墅刚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