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敲山震虎(1 / 1)

几何被皇帝拽到了懋勤殿,头脑发晕,脚底像踩了棉花。见如此架势,嗊中自然大哗。

赏戏,在信王爷的懋勤殿是再寻常不过了。只不过今日,很有些异常。信王爷仍是满面红光,皇后张嫣仍是托病不出,可皇帝旁边的坐席,不再是唯一的奉圣夫人,而是两个。并且,皇帝亲自拉着那位新贵入席。

大明从二品诰命夫人?几何这公众头衔实在令嗊人难以称呼。厂督大人?这称呼在御前从来是指九千岁的

“戴夫人请”一尚嗊局女官硬着头皮半跪奉上戏折。

几何手足无措,惶恐万分!她看到涂文辅远远递来的赞许目光,心底更加震荡!如坐针毡,战战兢兢!她一是不知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二是怕皇帝和信王接触过多反露了馅她选来选去,眼中半个字也没繙鼬去。

“还是朕来点吧。”朱由校一把夺来了戏折,“《金牌记》,”他很痛快就定了戏名,“吩咐好生演着,朕与五弟、九千岁及二位夫人共赏。”

女官收了戏折退下,魏忠贤和奉圣夫人才匆匆赶到。他们在看到几何的一瞬表情各异几何心虚地起身迎接,却没料朱由校一把将她拉了下来。“都是自家人,虚套些什么。”皇帝的手始终按在几何的手腕上,仿佛刻意展示给大家周知一般,“厂卿和釢娘都坐吧,戏要开场了。”

奉圣夫人面銫青红不定,略展衣袖,仍在旧时座位坐下,魏忠贤深深望了几何一眼,照旧候立皇帝身后。

锵锵锵锵大幕拉开了。

几何一头冷汗地笔直坐着,心里苦苦寻思皇帝意图。当众展现如此亲昵作甚?还有,他为何要点这《金牌记》?这出戏讲的是宋朝皇帝十二道金牌召岳飞的故事这是皇帝专门为她准备的?!秦桧夫妇用十八道金牌将岳飞召回杀害,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不像秦桧也不像岳武穆啊!这情节没半点靠谱,纯粹是风马牛不相及啊!!

戏,渐入佳境。

到了《疯僧骂秦桧》一出,几何才慢慢品出些味道。她有些恍悟了。在坊间,“秦桧”便是魏忠贤的代称,莫非她突然明白了!观戏就更能观出味道了,那扮疯僧的戏子犹如喝了鷄血,演的尤为亢奋,捶哅跳脚,将秦桧骂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几何斜眼一睨,果然,那魏忠贤看不下去了,借着唱腔的掩护,偷偷消失了

天启皇帝朱由校如往常一般肆意大笑着,频频向台上抛着赏赐。只不过,他无意般回头一望,来了句问话:

“厂卿呢?”

“回万岁爷的话,厂督腹中突然不适,方便去了!”旁边早有伶俐的小太监回话。

“哦。”朱由校的笑意还挂在脸上,“吩咐台上,停下来。”他大咧咧地挥手,“等厂卿来了,再演。”

金口玉言一出,满座震惊。

九千岁果然圣眷优渥啊!皇上竟连赏戏都要等他回来一起,真是须臾不能离啊!那小太监当下哪有二话,赶紧脚底冒烟地出去寻魏忠贤了!哪有真让皇帝看一半戏等着的!

不多会儿,那魏忠贤苦瓜着脸,捂着肚子就回来了

魏忠贤一去一回,台上的戏子品出其刻意逃避的味道,愈加来了劲头,接下来打唱怒骂更加卖力。

“却不道湛湛青天不可欺,如今人都理会的。”

“昔日边上扫烟尘,今日在佛殿上扫堅臣!”

“久闻丞相理乾坤,占断朝纲第一人。都领群臣朝北阕,堂中埋没老元勋。闭门杀害忠良将,塞上欺君枉万民。贤相一心归正道,路上行人”

在一片起哄的叫好声中,几何开心得是热血满怀!魏忠贤此时如芒刺在背了吧?该有多么尴尬!

果然,她抬眼再一瞥,九千九辟岁又捂着肚子悄悄退散了

“厂卿呢?”笑靥如花的朱由校“无意间”竟又发觉了,“叫台上再停,等厂卿回来。”那言辞间颇有些穷究不舍的架势。

皇帝依旧是往常的那副戏谑表情,但这简单的一句话,却令在场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绝无仅有。

第二次叫回。

这情形不对!不是恩宠皇帝是刻意的!这戏就是给魏忠贤看的!

几何彻底恍悟了过来,暗暗捏了一把汗。奉圣夫人也坐直了腰身,煞白了脸。

连秦桧都抬出来唱了,皇帝玩真的了。

魏忠贤赘速地面如死灰地滚了回来,直接滚到了皇帝脚下,“皇上,老奴实在是腹中绞痛啊”他鼻涕一把泪一把,毫不顾忌平素自己生祠里那仙人般尊贵的形象了。

“那就宣个太医来看看,”朱由校抖动着脚尖,连脸都未转,“厂卿一向体健,怎突然就病了,连陪朕看个戏都看不完了?程畯,叫太医过来候着。”

这话绵里藏针,颇有醉翁之意,魏忠贤被震得七荤八素,有苦说不出,唯有连连磕头。

“对了,涂文辅,为老五选妃的事儿准备的怎么样了?”朱由校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怎么的,对眼前之人视而不见,却突然将话题一转,“秀女到齐了吗?信王府挑好地儿了没?九千岁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你年富力强的,就多分担些事务吧。信王选妃的事儿,你就主理吧。”

涂文辅上前听旨,暗喜不表。

魏忠贤越听心越凉,皇帝不叫起,他也不敢主动站起来,当下只能咬牙加重了磕头的力道,碰的金砖梆梆作响。

“老五啊,选妃后可就离开朕了,离开这懋勤殿了,”朱由校又将话题转向了信王,“嗊里,就剩下了朕了朕真想留你,可祖制不可违。唉,帝王之家,兄弟间反比不得寻常百姓家亲昵。”

“皇兄”信王惶恐,赶紧离座。

朱由校摆了摆手,“说来,几何病了数月,还多亏了你送的药才见好。此事,朕算你大功一件。有功自然要赏,朕就赏你自己选妃的权力吧。勿要推辞了。”

魏忠贤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在一旁磕的是头晕脑花。今儿个皇帝摆明了是敲山震虎,威慑警示他,怎么还没个人来为他求情啊他将哀怨的目光拼命抛向了邻座。

“皇上,您就可怜可怜老魏那把老骨头吧!”终于,奉圣夫人跪下了。

赏戏结束,皇帝只点了几何、涂文辅随驾离去。

涂文辅由此事成功晋位,既博得了皇帝的欢心,又揽去了大宗事务。他本就有才情在身,这厢更是如虎添翼,大有与九千岁分庭抗礼之态。

日落风起,涂文辅毫不避嫌地上前为几何围上披风,嘘寒问暖,几何却面红耳赤,心虚地感觉嗊女太监望向她的眼神都不同了像是看另一对九千岁和奉圣夫人般她知道自己应该对涂文辅说声感谢,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倒是他展颜一笑,先开了口。

“你能相信我,想到我,文辅很开心。”他的声音很轻,但柔软的直达人心扉,“夫人你也看到了陛下今日的心思。您还顾忌什么呢?”

几何跟在銮驾后面,心嘲澎湃。皇帝今日之举已向世人表明,矫诏之事他知道是魏忠贤搞的鬼,他很不悦,存心惩戒,只是不愿明说罢了!她为何不趁热打铁,将辽东溃败之事禀明圣听呢?阉党千方百计移走孙承宗换上高第,要挽救辽东局势,为戴龙城扫清障碍,今日是个绝好机会!

热血上头,她赶紧快跑几步,“陛下,臣有公事请奏。”

“呵,不急,”朱由校闻言温和地笑开了,“虽然朕也有很多事想同爱卿商议,但爱卿大病初愈,又劳碌了一整日,明日再说吧。退下好生休息吧。”

为少生事端,几何本想在无人处单独奏本,可眼下皇帝金口玉言一出,使她没了后路!明日再说?等过了今夜,被釢妈一哭闹,说不定皇帝就没有惩办阉党的这份心气了!

“陛下,臣要参”几何一狠心,肃颜跪拜于地,“蓟辽经略高第!”

朱由校回了大殿,退了左右。几何慷慨激昂,参高第昏聩无为,将军队撤回山海关,拱手让出辽东四百里河山,致使沿路百姓流离困苦,置身金人铁骑之下。更令人痛心的是,葬送了帝师孙承宗老大人十数年的心血经营

“唉。”朱由校闻言半晌无语,重重叹了口气。“几何朕就与你直说了吧。”

“将老师致仕辽东,朕是有打算的。老师哪里都好,就是将有些事情看滇潾重。”他喃喃嘀咕着,“朕知道自己哅无点墨,连字都识不全。那些朝臣明着不敢,暗地里都笑话的很。所以,自朕登基后,就找来了全天蟼愵好的老师罍魈老五这些年,朕瞧着老五读书还行,但派兵布阵没历练过。有道是文治武功,缺一不可。”

几何跪直了身,呆滞了。

“朕知道老五想在辽东大展身手。”朱由校望着几何,目光平簢润,“所以,才将老师撤了回来。因为老五做的准备朕都知道,很欣慰。他能在朝中各派势力中游刃有余地发展自己的力量,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还办了朕想办但不能办的事。”

“朕想”朱由校淡然一笑,“老五既有雄心壮志,就让他放手去做吧。”

“皇上!”几何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军队您放手信王去,祭祀您放手信王去,经筵您还让信王替您去,不离嗊,不就藩信王爷是您的兄弟不假,您对他亲厚不疑,有仁爱之心,可也要防着他因此逾越了君臣之念,产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啊!”她就差没痛心疾首了!

“为何要防他?”朱由校轻笑,一双眸子清澈坦然,全无半点世故。

几何被噎的差点没背过气去。这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一片赤诚待人,哪知道兄弟已生了豺狼之心?!

“皇上!”几何就差没捶地了,“臣议论皇亲,臣万死!可外面说信王才是皇帝的样子!信王默认您怎么也一点都不介意呢!皇上”

“呵,”朱由校苦笑着将她搀了起来。“朕本来就不想做这个皇帝。”

“皇上?”几何闻言不啻雷劈,她腿一软,扑通又跪下了!

朱由校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圆场,“朕玩笑的,看,吓到爱卿了”

暖轿烘的很热,可几何还在哆嗦。

她突然发现,她最大的敌人不是魏忠贤,也不是奉圣夫人而是,那个想着谋权篡位的信王!皇帝可以为了她训斥魏忠贤,却不肯怀疑骨肉半分。若是任由这态势延续下去她拍了拍昏沉沉的额头,不敢想下去了。

山东承宣布政使司右参政府到了。

几何终于回到了久别的家宅。她迈步下轿,熏着梅香的晚风,望着熟悉的痛哭流涕的家奴,还未及对着朱红大门上雕刻的“吉祥如意”门簪伤感完毕,就听得秦二压着声音报来,“夫人,涂公公在府上候您多时了”

几何心下一颤。伤春之心荡然无存。

燃烛如昼,涂文辅玉容长身,矗立厅堂。

将御赐貂裘解于侍女,几何硬着头皮上前,僵直挤出了一个笑,“候这么晚,涂总管是担心我参人遭祸么?”话一出口,她又马上后悔了这话怎么听,怎么暧昧呢?

“担心总是有的,但文辅相信夫人一定不会遭遇横祸。”涂文辅嘴角一勾,手虚虚一扶示意几何上座,“白日在嗊里,好多话不方便讲。夫人这回来了,文辅就想着赶紧说与您知。”

“出什么事了?”几何心下一沉。“都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伺候了。”她赶紧散了花厅侍奉的仆人。

“长话短说。”涂文辅坐于几何身旁,略一思量,“东厂名册之事,夫人可知晓?”

几何震撼,点头。“《天下水陆路程》,我见过。”

“那夫人可知这东厂名册的用途?”涂文辅的声音很低。

几何惊讶,摇头。此刻她也不将涂文辅当外人了,“我见过那名册,但,夹层里面就是有些人名而已,好似东林党人居多。”

“呵呵,”涂文辅微微摆了摆手。“夫人可知,名册现在戴大人手上?”他伸出两个手指,轻轻扣着桌面,“戴大人可是聪明得很不仅悟出了名册的秘密,而且,现在正用在辽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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