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谢今夕拿出花瓶倒上水,将两人抱回的花束分别插好,当然,这花瓶也是在花店里拿回来的。
透明的长颈玻璃瓶里,能看到清水和绿色的茎秆,上面便是向日葵和香槟玫瑰,放在茶几上,简直像是给家里带回了一大颗‘太阳’。
刚吃过中午饭的谢今夕有些懒洋洋的,但因为起得太晚又没什么困意,不想午睡的他干脆去父亲书房再找找有没有书看。
在翻找书架时,谢今夕看到了一本父亲的剪贴本,这是个活页本,外封是硬壳牛皮,里面是一页一页活页纸,活页纸上贴着自己父亲从各大报纸杂志上看来各种奇闻异事。
谢今夕知道这是父亲给自己积累写作材料的素材本。
谢今夕拿走回到客厅坐下,拿这个当消遣看了。
翻着翻着却突然翻到一张剪报,那上面居然出现了一个任务者的名字——白安歌。
“白安歌?”谢今夕的手指滑到那三个字上,皱眉喃喃道。
看到这张剪报,谢今夕隐隐约约回想起了白安歌这个在现实中的一些报道。
上个世界他没有记忆,如今记忆回归,他才对白安歌有点印象。
白安歌确实是个非常知名的天才画家,画作非常有超现实主义的风格,大多数都是用大量的色块表达强烈复杂的感情,少有对景物或物品线条的刻画。
谢今夕手中这张剪报是一张白安歌的画,叫做《各各他山上》,一座模糊、黑色的山脉上空,有一道深刻的黄色的裂痕。主体山脉由重重叠叠的色块组成,认真看上去仿佛各种建筑高楼组成的山脉。
剪报上还附着评论家对这幅画的各种评论,大多是称赞和分析这幅画具体表达了什么。
谢今夕往后翻了一页,后面一页貌似是某杂志上刊登的对白安歌的访谈:
访谈者:今天我们请到了超现实主义的新锐画家……他的画普遍有着强烈的色彩、用大面积的色块表达同样强烈的情绪,同时又富含着思考和意义,历来评论家们画作的内涵和意义争论不休,因此我们今天请来了这位画家,想听听这位画家的创作动机是什么、画作想要表达什么、他本身是怎么解读自己的画作的、对评论家和大众的看法又是什么?
访谈者:白先生对于《各各他山上》这幅画,你为什么会选择在天空中添加黄色的裂痕呢?那道裂痕又代表了什么?
白安歌:不是代表了什么,而是它本身就是那个样子的,黄色的裂痕本身就存在,高悬在头顶,我看到了,所以画了出来。所以我要指出你刚刚说的一个错误,我不是超现实主义的画家,而是现实主义的画家,是个写实派。
访谈者:白先生,我有些不懂,你说你是写实派,画家眼中的世界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吗?
白安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能看见,甚至我成为什么画家也仅仅是因为我能看见,我需要寻找一种能够将我眼中的世界表现出来的方法和工具,而绘画是最方便、也最能写实的一种。如果有一台相机能够拍摄出我眼中的画面,而不是摄像头聚焦后的画面,我或许就能成为新锐摄影师也说不定。
访谈者:那么……您的创作动机是……
白安歌:因为我能看到而你们看不到。
访谈者:您想表达的……
白安歌:它本身就是那个样子的,再重复一遍,我是个写实派的画家。至于那些评论家或者大众的看法,我倒觉得他们分析得很不错。我是个拙劣的、只会写实的画家,他们却比我看得更远……
剪报到此为止,谢今夕继续往下翻了一页,后面一整页都是另一位著名学者的文章,不过文章内提到了白安歌。
文章的标题是《剥去外衣的意义本身》,里面的内容则更加晦涩,谢今夕努力理解了半天,大致概括出了这位学者的观点。
这位学者认为,艺术很大程度上意义的外衣。比如诗歌,诗歌所用的意向、词语全部是指向意义的,他认为对于诗人来说词语便是物,意义浇铸在这物里;再比如绘画,这位学者对绘画谈得比较多。
他认为画家用颜色、形状或线条表示意义,比如苹果绿色,人们谈到这种苹果绿、青柠绿,很大程度上会联想到这一种带‘酸味’的感受,这感受是无法从这颜色中剥离出来的。
就像看到梵高的向日葵,看到那各种黄色组合成的花朵,人们是没办法将希望、热烈、明快等等意义从其中剥离出来,或者说,那颜色就成了意义本身。
颜色的选择体现了作家最深刻的动机,必定是有种动机驱使着画家选择用黄色而不是用其他什么颜色去绘画,这就是表达这种意义的动机。而当选择了这个颜色后,意义又反过来渗透进这种颜色中,使得这些色彩成了物化的意义。
这里这位学者举了白安歌的画作《各各他山上》,他说白安歌选用这种黄色不是为了表示忧虑,也不是为了激起忧虑,而是因为这种黄色就是忧郁本身,同时也组成了那道裂痕。
不是忧虑组成的裂痕,也不是带忧虑情绪的裂痕,那道黄色的裂痕就是物化了的忧虑。如果用存在主义的话来说,这黄色不再是无定性的存在,它已取得本质与意义。
是以,白安歌眼中的事物,其实是意义的物化、情绪的物化,画作也仅仅是意义、情绪的表现形式、一件外衣。
到这里,谢今夕看到了自己父亲用蓝色钢笔在下方批注的两段话。
“未必色彩是什么物化的意义、物化的情绪,但这种表达可能更贴近他眼中的世界,也许他眼中那意义、情绪本身就是‘物’而已。就像自然世界的花花草草,对他来讲忧虑也是一种物,他通过现实的手法将它画出来,所以他说自己是个现实主义的、写实的画家。”
下一段话墨水深浅不一,看得出他父亲写下时不停顿笔,边写边犹豫、边思考。
“或许,他眼中的世界真的与我们不同,我以前……听说过和他类似的人,但……”
谢今夕只觉得自己父亲有些欲言又止,他继续往下翻,下一页就成了剪报,头条是《新锐画家精神疾病恶化,不日将入院进行长期治疗》,内容是白安歌被诊断为精神分裂且病情越发严重,不得不被强制入院治疗。
报道表达了对白安歌这样天才的惋惜,同时也隐晦地表达了白安歌之所以能成为新锐画家,和他精神疾病造成的幻视密不可分的意思。这篇报道中,之前白安歌在访谈内说出的话再次被黑体加粗标出来,好像在说他的精神疾病早有迹象一般。
下面还有他父亲的批语:“精神分裂、幻视……好吧,这是个合适的理由,但也许他说的是真的,他只是看到的东西和我们不同而已。媒体永远在尝试先得出结论,再反过来从以前的事中寻找蛛丝马迹,将那些只言片语截出来当做支撑他们结论的论据。”
再向后翻一页,便是白安歌跳楼身亡的新闻报道,再向后是白安歌几幅作品彩印出来的纸,谢今夕停在最后一张画上。
那张画的名字叫做《世界》,画中描绘了截然对立的、但同样扭曲的世界。一个世界像一面破碎的镜子,也就是说,扭曲的只是其中一个世界,破碎的镜子只是因为倒映了另一个世界显示出了同样扭曲的世界。
画中的色彩复合在一起,宛如河流、又似烈火,其中有许多黑色的虚影重叠在一起,虚影横向拉长,就像是……像是……
“蠕虫……”
谢今夕喃喃出声,他见过这幅画,不,应该说他见过与这幅画类似的情景,就在三位一体椅上,象征超位的那个他曾用一种极高纬的视角观看正面与反面世界。
谢今夕看了眼这幅画的完成时间,这幅画在所有画中完成得最晚,是白安歌自杀前完成的最后一幅画。
怪不得白安歌自杀后,居然也会来到反面世界。
谢今夕叹了口气,他以前虽然听说过白安歌,但也仅仅是大致知道他的名气和他的死,在他死后白安歌的名声非但没有小,反而因为死法的离奇而变得越来越大。
他也没想过有朝一日,居然会在反面世界遇见一个现实世界中‘已死’的人,更没想过白安歌的作品居然显示他在现实世界中,或也看到过与他看到过的类似场景。
可惜,可惜他没有记忆,也可惜他现在才看到这个剪报册子,否则他肯定会和白安歌多交谈几句。
关于白安歌,谢今夕猜测他大概和封斯年是一类人,封斯年能听到叙述的声音,而白安歌眼中的世界也和正常人眼中的世界截然不同,白安歌能看到意义、情绪等等东西凝结为的‘物’。
“所以那时……真的不是我疯了,而是我真的、见到了世界的本来面目。”
谢今夕的画和剧烈起伏的心情引起了穆塔的注意,穆塔走过来时,谢今夕将剪报递给他,将自己的想法和猜想都说了一遍。
“真的可惜,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遇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具体观点段落化用自让-保罗·萨特的《什么是文学》的第一节,施康强译本。
当然是作者添油加醋胡乱加了一些话,具体观点建议大家阅读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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