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幄间运筹九洲大势。
茶台上恭听智圣讲道。
一百年前,姬炀未央宫称帝,而后率群臣太华山封禅。
封禅之时,五华真人受九洲帝君敕令齐来道贺。
即便是神,未入天尊席位,也只是介于天地之间,虽无须对人皇称臣,但对人皇却也是相当恭敬。
祭坛之前,太华真人念完贺文,对未央帝夸赞说道:
“如今九洲一统,天下太平,陛下可谓功德无量。”
未央帝直身答谢,请诸位真人入座,闲聊一番向太华真人问道:
“以真人高见,九洲如何永固?”
这问题,太华真人实际并未想过,犹豫片刻才缓缓说道:
“以我之拙见,陛下当评出人间八道至圣,有此八人辅佐,何愁天下不平?”
未央帝欣然同意,当即下令遍寻九洲能人名士,齐聚太华山论道。
一月过后,三百余人登上太华山,太华论道由此开启。
七天七夜不眠不休,最终在太初峰上公选评出九洲八圣。
这八圣,便是剑圣孔周、兵圣长卿、财圣陶朱、权圣季子、智圣修远、灵圣应龙、魔圣黎贪、才圣无忌。
“八道之间,可有高下?可有尊卑?”
未央帝这一句话,竟是让八圣又论了三天三夜,却也没个结果。
萧修远看出端倪,知道未央帝故意引起八道争端,由始至终闭口不言。
这一个座次先后的问题,惹得诸圣互不服气,相继选择归隐。
此后三年,八圣闭门谢客仰屋著书,将毕生修为尽落于书,于是便有:
孔周《三剑》,携天子三剑,诛仙伐魔、无敌天下。
陶朱《商训》,藏敌国之富,生金有道、聚散适宜。
季子《纵横》,佩九洲相印,纵横捭阖、只手遮天。
应龙《云笈》,展五彩羽翼,云行雨施、品物流形。
黎贪《八荒》,持虎魄魔刃,天地震荡、血染玄黄。
无忌《七言》,怀旷世之才,风华绝代、卓尔不凡。
长卿《兵略》,率百万雄兵,驰骋九洲,横扫千军。
至于萧修远,则著下《阴阳》一书,共分八册。
可惜,智圣萧修远机关算尽,也没逃脱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命运,逐渐心灰意冷,将毕生著作付之一炬。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即便是我,也未必能逆天改命。”
讲完八圣往事,萧修远开始给萧然推演天下局势。
魔星坠地,摩罗囚入铁柱山,萧修远早已知晓。
辰珑独闯无间炼狱,救出摩罗开启万恶之源,萧修远却是从萧然口中得知。
“万恶终祸世,九洲舞群魔。”
说罢,萧修远慨然长叹:
“九洲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只是没想到这次只合了百年,便又要分崩离析。”
“前辈,领九洲剑仙,再封万恶之源,不就可解弥天大祸?
再说,天下有共敌时,不该是团结一致吗?怎么反而会四分五裂。”
萧然并不觉得万恶之源可怕,更不觉得出了几个妖魔祸乱地方会让天下崩乱。
拿起扇子,萧修远点了点萧然的胸膛,一笑说道:
“魔祸易除,人心难测。”
说完,萧修远拿出棋盘,随意撒上一把棋子,娓娓道来。
众所周知,万恶之源位于丰州冥狱的铁柱山内,乃是无间炼狱的门户。
丰州之地,九洲之中最为险恶。
崇山峻岭纵横南北,千里大漠横亘东西。
丰州之王,名叫姬枭,人如其名,也算是一代枭雄。
当年姬炀黄袍加身,朝堂之上姬枭却是只躬不跪,虽是嘴上喊得一声陛下,心里却并不服气。
龙椅座上的姬炀,怎不知姬枭觊觎天下已久,现今只是迫于无奈假意臣服。
但丰州域内的铁柱山,毕竟是炼狱所在,姬枭只要不犯上作乱,姬炀也对其无可奈何。
如今,看守炼狱的摩罗主动打开万恶之源,姬枭必然借势和魔道勾结,继而图谋天下。
魔道之中,为首者共有三人,摩罗、黎贪和辰珑。
其中摩罗贵为上神,又是璃迦天尊的弟弟,武力值堪称天尊以下的第一。
但在萧修远眼里,摩罗却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叛逆少年,只懂得宣泄私愤。
至于黎贪,不但是人中魔圣,更统帅有魔道九黎一族,势力庞大。
当年太华论道,黎贪曾不经意间摸了两下未央帝的龙椅。
这细节别人没看到,却是被萧修远看在眼里。
所以在萧修远认为,黎贪藏有狼子野心,即便和姬枭结盟,也只是权宜之计。
再说萧然熟识的辰珑,此人修的是灵道,虽有谋略但志在反天。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辰珑与姬枭、黎贪即便一时聚合,也不见得会与以上诸人沆瀣一气。
“前辈,若姬枭与魔道狼狈为奸,有摩罗做先锋,有黎贪的九黎族相助,加上辰珑智谋,岂不是天下唾手可得?”
看着棋盘上的黑子将白子逐个吃掉,萧然忽然后背发凉。
萧修远动了动棋盘上的黑子,平静说道:
“那可未必。
姬枭性情暴戾,对下属有罚无赏,一旦征途受阻,必死于卧榻。
天下对于姬枭这种人而言,无异于痴人说梦。”
说罢,萧修远拿起一枚黑子,在手里捏得粉碎。
随后,萧修远将一黑子置于三颗白子之中,向萧然问道:
“若你是姬枭,起事之后的第一步棋该如何下?”
“丰州与济州、瞻洲、贺洲相邻,必然是三中选一尽快图之。
贺洲地处雪域高原鸟不拉屎,又和丰州隔了千里大漠,要是我就先放着贺洲不管。
至于济州,物产富饶且地处平原,但济州是上京的南门户,打下来容易守起来难。
倒是鱼米之乡瞻洲,北部有朱雀河作为天堑,且瞻洲男子出名的懒,家务活农活都是女的干,这瞻洲军战力低下可以说是不堪一击。
要是我,当先取瞻洲,再谋济州。”
萧然多少还是学过一些地理,也看过不少史书,分析的竟也是头头是道。
却不想,萧修远听后,自顾自地执黑子吃掉一片白子,然后又落下一颗白子,竟是挡下了黑子棋路。
随后,萧修远哈哈大笑,略带讥讽地朝萧然说道:
“你这见识,和那姬枭是一般浅薄。
姬枭若是如此谋划,那就离死不远了。”
看着一脸迷茫的萧然,萧修远又开始一通长篇分析。
首先是从贺洲讲起。
贺洲王姬融,为人圆滑且做事喜欢审时度势。
天下诸王,姬融的确是最不中用的那个。
姬枭与姬融邻居多年,向来瞧不上这个偏安一隅的同姓王。
再说贺洲地广人稀环境恶劣,如同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姬枭也必会先将贺洲搁置一边。
再说济州,济州南靠瞻洲、北临中州、东依神洲,先拿济州的确容易腹背受敌。
所以姬枭也不会先攻济州。
而瞻洲就不同,瞻洲依据天险地势上易守难攻。
拿下瞻洲再大举越河北进,则天下唾手可得。
所以萧修远也同意姬枭会如萧然所说,先取瞻洲。
但萧修远却又判断瞻洲不可先取,若姬枭真的先进军瞻洲,必会折戟沉沙。
“若是我,当先虚张声势逼降贺洲,再声东击西,假取瞻洲实攻济州,而后直捣黄龙北伐上京。”
哗啦一声,萧修远推掉棋盘上的所有白子,胸有成竹地说道:
“贺洲人丁稀薄缺兵少粮,且姬融孱弱,若是在气势最旺时大军压境,遣说客劝降姬融,让丰州与贺洲连为一体,便是进退自如。
再说瞻洲与济州,为何先入瞻洲必亡?
智道关键,在于由表及里、见微知著。
瞻洲阴盛阳衰,男子多闲居在家,农耕捕鱼都是女子来干。
表面看来瞻洲男子柔弱颓废,两军对垒必是一触即溃。
凡将兵者皆知,战损三成兵卒便会溃败,那瞻洲军若真的孱弱不堪,又怎会在芦洲死战不降全军覆没?
瞻洲之地盛行一夫一妻,男子虽然懒惰,但对妻子极其忠贞。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若丰州举兵入侵,瞻洲男子必然会为了保护妻儿奋起反抗。
再说那丰州主将邬巴,凶狠好色又常常草菅人命,若其入了瞻洲,必然会纵容部下劫掠妇女供其享用。
摩罗是个意气少年,其必然会不屑丰州军的作风,倒时便不会倾力相助。
至于黎贪,其九黎族族规甚严,定会对丰州军心生厌恶。
辰珑那更不用说,搞不好还会和姬枭反目成仇。
如此一来,姬枭的联盟必会土崩瓦解,而瞻洲男女不忍其辱却会有死战之志。
再说,瞻洲主将南宫俭,品质高洁爱惜士卒,又善于训兵,可比那邬巴厉害的多。
即便姬枭一时得势,瞻洲遍布海岛船只众多,瞻洲军也可退守海上。
南海岛上的一众隐士高人,平时虽和瞻洲并无交往,但若不帮瞻洲军夺回失地,自己便要和海上的瞻洲军同床共枕,因此也必然会对瞻洲军尽力相帮。
丰州兵不擅水战,即便拿下瞻洲也免不了被日夜侵扰,早晚还得把瞻洲还回去。
只要丰州军不严控军纪,又不抢占海岸瓮中捉鳖,瞻洲之战必败。
若在瞻洲失利,姬枭必然急躁,便会转战济州。”
“济州?
济州王姬玉谦谦君子一个,喜好诗书作画却不好战事。
如此一来济州危矣,即便姬枭后边被赶出济州,也会留下尸横遍野、饿殍满地。”
听到萧修远推测姬枭会瞻洲兵败,而后转头侵犯济州,萧然不免紧张。
看萧然脸色沉重,萧修远重新布下一副棋局,微笑说道:
“你说的只是俗人看法,我看那姬玉玉树临风却不近女色,其诗作多写剑道风流,笔力苍劲内藏万丈雄心。
姬玉的柔弱外表,只是欺骗未央帝罢了。
首先,济州富商面对残暴的丰州军,必然不会束手就擒,他们与中州的朝中官员往来频繁,必然会重金作赏请来中州援兵。
城破必是死,散财或可生。
大难临头,这些富商但凡有些觉悟,便会犒赏士卒、分发钱财,从而众志成城一同抗敌。
且按姬枭的德兴,但凡能攻下济州一城,必然会行屠城之恶。
此时,便是姬枭殒命之时。
外人看来,神洲女主姬玄虽和姬玉往来较少,但姬玉素来仰慕剑道,而姬玄也颇为爱慕姬玉之绝伦才华。
济州受难,即便姬玄不能私自调动州兵,也会率剑道宗派前来相助。
神洲剑道本就枝繁叶茂,且剑道又与魔道势不两立,必然是一呼百应。
姬枭或能占据济州一时,却无论如何也占不了济州一世。
一旦姬枭兵败退回丰州,天下便会重新进入割据状态,再往后怕是要引发八王之乱。”
说罢,萧修远伸手把棋盘上的棋子抓得乱成一团。
“八王之乱?
姬枭被灭,魔道式微,不该是九洲升平吗?”
之前萧修远的推断有理有据,令萧然折服不已,但对于八王之乱萧然却是满腹疑问。
喝口清茶,萧修远摇摇羽扇,在棋盘上一边推演一边讲:
“要知道,摩罗是璃迦的弟弟,摩罗有难璃迦必然会出手。
璃迦不会多管闲事,但势必会封禁铁柱山。
姬枭一旦兵败被诛,黎贪便会借势雄起。
黎贪当权,必然转头去夺孤立无援的贺洲。
此时姬融,再看丰州却不过是强弩之末,必然束手就擒。
至于贺洲能不能保住,就看昆仑山上的那些高人们愿不愿意出山了。
姬枭在时,未央帝看得清楚,即便自己无动于衷,其他各州也会一致对外。
但黎贪入侵贺洲,未央帝就不能坐视不理。
而这未央帝素来喜欢平衡各王势力,以保存嫡系中州军的实力。
但未央帝又总是喜欢自作聪明,多半会使一石二鸟之计,要挟芦洲与苍州出兵给丰州施压,并以此剿灭黎贪,并削弱芦苍两州的势力。
可苍州王姬佑又不是等闲之辈,其手下有武氏三兄弟,均是出类拔萃。
自古以来但凡主弱将强,将若无人钳制,早晚必反。
姬炀若要求苍州进军丰州,姬佑必然会派武氏三兄弟其中一个去。
姬佑不傻,派去之人若兵败身亡,便是给自己除了后患。
派去之人大胜,便是对中州形成了南北夹击之势。
一遇机会,姬佑便会进犯中州。
不过姬佑这般操作,也有隐患。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苍州北部的芦洲,其王姬豹窥视苍州久矣。
姬佑跑去打中州,苍州必然空虚,这便宜姬豹岂能不占,且占得名正言顺。
再说渤州王姬婵,毕竟是姬炀的亲妹妹,看姬豹、姬佑作乱,必然率军勤王。
八王之乱,由此而起。”
萧修远一番话,说得萧然彻底拜服,只觉得眼前这智圣名不虚传。
好奇心上来,萧然问道:
“前辈,若按你说,这八王之乱最终谁能胜出?”
“我自诩眼力超凡,但我毕竟不是相师,也不过最多能往后看三年而已。
至于这八王之乱鹿死谁手,目前尚且无法推断。”
萧修远哈哈大笑,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
“世间诸事,由表及里、见微知著。
你把九洲看做棋盘,把诸人看做棋子,便会了然于胸。”
说罢,萧修远告诫说道:
“你那朋友罗柏言,常去朝中走动,但要谨记一点,切莫只对上不对下。
若是失了百姓根基,便会灾难临头。”
萧然连忙点头称是。
随后,萧修远取出一枚棋子放在萧然手中,凝眉说道:
“今日我对你倾囊相授,只是有一事有托于你。”
“前辈但说无妨,无论何事晚辈定当允诺。”
萧然慌忙起身,朝萧修远深鞠一躬。
“我是看你有太微星之相,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所以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耄耋之年行将就木,但仍留有遗憾,想托你帮我找寻一人。
我识人察人无数,唯有你能帮我找到此人。
话说,我那儿子萧和满门抄斩,萧亮至今尚未娶妻,但长子萧忠却遗有一子,是我唯一的后人。
我这孙子不足半岁时,突然一夜之间不知所踪。
还请你帮我查找其下落,若他日爷孙能够重逢,我便赠你一物,有助于你逃脱这无间世界。”
萧然觉得,这只要有标记特征之类的,找人也并非难事,便问道:
“前辈,你这孙子有没有什么胎记、信物之类的?”
“无。”萧修远摇摇头,面色失落。
“靠。”
这特么也没有dna检测技术,找人不是扯淡么?
萧然只能悻悻回话:
“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