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有四,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裴辰煜此时坐在永延殿中。他的面容张扬又凌厉,两道剑眉长而浓密,漆黑的瞳仁中露出肃杀的光芒,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粉唇线条分明,浅抿着。一件正前、背后及两臂分别绣有气势恢宏的金黄飞龙的石青色长袍着于身上。
他稍抬眼,只见付烨拖着袍子,一路小跑跑进殿内,然后自觉地一跪。
裴辰煜面上阴冷,欣长的指拿起正在看的一页图纸,抖抖宽大的袖子,起身向付烨走去,边走口气边温和地道:“爱卿,朕不是说了吗?私下见到朕无需行礼。”
付烨心中难安,仍跪地不起,“臣,不敢。”
“你既是国丈,有何不敢,平身!”
付烨颤动摇晃着起身,只等着圣上降罪于他。只是圣上今日的口气为何丝毫没变,依旧如往日一般清朗有力。
裴辰煜将图纸摊到付烨面前,拉着他道:“朕今日叫爱卿前来,是想让你观测一下尔逻的国运,朕要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尔逻!”
两年前,裴辰煜令皇妹假死脱生,离开了那个蛮荒之地。他却因此以一座城池相让,却没想到尔逻竟然就此机会日益壮大,他担心有朝一日尔逻的铁骑会踏入孜国,所以他必须要先下手为强。
付烨比方才入宫时的心情更加复杂了几分,他蜡黄的脸上愁云满布,低着眉正思忖着该如何告诉皇上他再也不能占卜昭示国家的祸福,十三年前的是非早已用尽了他的气数。
裴辰煜等了少顷,看着毫无反应的付烨,会错了他的意,“爱卿莫非还再为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你放心,等语心入了宫,朕自会让她享受一国之母的待遇,到那时你还怕她被奸人陷害不成?”
付烨立刻跪倒在地,惶恐道:“臣有罪啊!”
裴辰煜表情骤凝,面上更冷,却也只是温和地同他道:“何罪之有?”
付烨叩头,一滴汗顺着额角流下,“臣的女儿,她……已失踪三日了!”
裴辰煜拿着图纸的手一顿,声音清朗却充满威仪,“那国丈可用占星术查出,是何人敢动孜国的国母?”
莫非又是那不识抬举的尔逻?
付烨如实回答:“回皇上的话,这……占星术只能用来趋吉避凶。”
况且他在经历了大悲大怆之后,属于他的那颗占卜命星已然陨落,现在只是凡人一个。莫说是付语心的去处,他如今还不如一个江湖行骗的算卦先生。
裴辰煜眼神阴鸷,怒形于色,他厉声道:“既是不能查出语心身在何处,三日了!你为何才告知于朕?你到底想瞒朕到何时?付烨!你就不怕你的宝贝女儿被有心人杀害,沉尸荒野吗!”
付烨叩首再叩首,“臣,罪该万死!臣已经在全城秘密搜寻了。”
“结果如何?”
付烨微微抬头,发现皇上冰冷的目光正傲视着他,他浑身一颤,感觉像是跌入了寒冷刺骨的冰谷中。
他吞吐道:“回……皇上的话,臣……还未找到……小女。”
“很好!很好!”
裴辰煜许久没有像今日一般怒火涌上眉头,他扔了图纸,冷笑两声,高声道:“付烨,你该是知道语心现在对朕来说有多重要!也该知道有多少人想让她死!你怎就让她失踪了?”
他左右踱步,又道,“三日!整整三日!你才告知于朕,你是想落个欺君之罪,还是想落个看护朕的皇后不周之罪?!”
付烨觉得全身都湿透了,他俯首几尽缩成一团,哭的是老泪纵横。
“皇上饶命啊!臣一时大意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臣的女儿对臣来说也像是命一样重要啊!臣一定会竭尽全力找到小女!还望皇上体恤老臣的心,十二年前我天师府活下来的只剩下小女啊!老臣死了不要紧,可怜我那女儿没了她……”
“好了,国丈你莫要再说了!”
还真是个老狐狸!竟然拿出十二年前的事情来压他。
裴辰煜扶起浑身哆嗦的付烨,语气柔和地道:“爱卿不必惊慌,朕与先皇从未忘记过你天师府为孜国所做的牺牲。”
付烨心下一松,感激涕零地点头。
“朕会下旨,命人暗中找寻语心。你就祈祷朕的皇后还尚在人间吧!”
裴辰煜随之又疾言遽色地道:“只是,朕的皇后若是死了,你身为她的父亲看管不周,该是如何?”
付烨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仍躲不过一死。他缓缓地跪地,突然有一种视死如归的错觉。
“老臣,绝不独活!”
他本就是为了小女付语心苟活了十三年,小女若是死了,他怎么还会苟延残喘。十三年来的每一个夜晚,他何尝过得不是战战兢兢、夜不能寐,生怕宁仁堂的人再来讨命。
付烨一直以来都知道宁仁堂的人还未死绝,他曾在宁仁堂被灭门后开天眼夜观天象,看到了荧惑守心之象,并得知天师府必有一劫。
只是那一次他却沉默了。
与他无冤无仇几世救人无数的宁仁堂,却因他所说的“祸国”二字,二十人,包括三四岁的幼童一齐魂断菜市口。
他杀人了!真正的刽子手何尝不是他!所以天师府才会招来祸端被宁仁堂的余孽灭门吧。
一切因果循环皆在其中。
付烨不只一夜地猜忌,他甚至认定:所谓的窥探天机,也只不过是上天玩的鬼把戏。是上天借他们的双眼窥探人间,进而插手人间之事恣意妄为。而他们只能在这场闹剧中斗个你死我活。
他,也许错了!
如果从一开始他缄默不语……
裴辰煜威严地立在付烨身前,看着他脚下右侧的图纸,阴冷地道:“拿起来!”
付烨半躬着身子,将图纸摊在皇上面前。他才发现这是一张尔逻与孜国的地图。
裴辰煜并不看图,他只是将图卷起,递给付烨,“回去占卜一番,告诉朕倾覆尔逻的办法,朕要最快的!”
“臣……”他要怎样告诉皇上,他已经无法占卜了。
裴辰煜拂袖,“怎么?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爱卿是想拒绝朕不成?”
“臣不敢,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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