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敬久历风雨,过去数年更是孤身行于暗夜,自是理解那小子此刻的心境。
他拍了拍秦川肩膀,“走吧,宋昇还在那等我们呢!”
秦川闭上眼,在心里默念。
若是真有什么在天之灵,还望宋公庇佑,让我二人此行有所斩获,您也早日沉冤得雪。
祷毕,他向前走去。
就见书房上悬白绫,四周竖有丧幡,弥漫着阴森的气息。
换做以前,别说进这种地儿,就算是远远见着,秦川都避犹不及。
可此时,他却缓缓抽出刀,拾阶而上。
用刀在门缝里那么一挑,就听里面传出木闩掉落的声音。
秦川轻轻一推,忽然感觉不对,连忙闪身到一旁。
吱嘎——
木门向两侧分开!
就见一团黑雾,呼的一下,从屋内涌出!
张小敬首当其冲……被糊了一身!
原来是阵过堂风,把里面的黑灰卷了出来。
张小敬呸呸两下,吐出嘴里的灰末。
他抬手指向门旁骂道:“你就不能做个人?”
“光顾着自己跑,屁都不放一个?”
秦川嘿嘿一笑,挠了挠头。
他刚才推门时察觉有风,想再关时已来不及。
与其献祭自己,倒不如把这份机缘,让给身后的道友。
他安慰那倒霉蛋:“我这算不错的了!有机会你跟孙婉兮来一趟,能活着出去就算你命大!”
说罢,他转身进了书房。
一缕月光,透过雕花窗杦照进屋内。
就见里面一片狼藉,书架上空空如也,地上满是黑灰,木案烧得只剩下一半。
张小敬摆手扇了扇,叹道:“还是来晚了!”
“进去看看,能找着什么算什么。”
秦川说完绕过屏风,发现里面是一间退室,屋子中间还摆有一张竹塌。
凉风拂面,他抬头看去。
就见对面一扇木窗半开,许是那些人走的太仓促,没关牢便匆匆离去。
他拿出火折子,吹了一下,放缓脚步走了过去。
行至窗前,秦川伸手刚要关,就觉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弯腰后,他手里多了块黑布,用料上乘,绣有云纹,看毛边像是扯下来的。
秦川眉头一皱,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黑衣人?封五!
他们穿的黑袍就有云纹!
蛛司也来过这?
还是宋昇身死就是蛛司所为?
“外边我翻过了,啥也没有!”张小敬也到了退室,脚下带起一片灰尘。
秦川连忙堵住口鼻,低头一看,发现竹塌周围也有烧过的痕迹。
他俯身摸了几下,抬头道:“来,搭把手。”
两人合力将竹塌翻了个面,却见下面也都是些黑灰。
“撤吧!这里早被人收拾干净了。”张小敬掸掸衣裳道。
秦川看到那块黑布时,已经料到了会是这个结局。
既然蛛司来过,那肯定不会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他也没什么抱怨的,毕竟自己到东都时,事情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就看都戈那边有没有什么好消息吧!
秦川撇撇嘴,正要往外走。
忽然觉得竹塌背面有个小黑点,他赶紧弯下腰,照了上去。
就见竹缝里卡着一个指甲大小的残页!
上面好像还有字!
“等等!”
秦川喊住张小敬,伸手取下那残页,凑近一瞧,依稀辨出上面写着的俩字。
“奉璋?什么意思?”张小敬皱眉问向他。
“我也不知。”
秦川眉尖一挑:“但有人兴许知道。”
“走,去崔府。”
……
“奉璋?”
崔翘捏着残页眯眼一瞧,脱口说出一人名:“赵奉璋!”
秦川忙起身问他:“此人是谁?”
崔翘坐回胡床,缓缓开口道:“咸宁太守赵奉璋。”
他眼里带着疑惑看向秦川:“不过这人已经死了啊?”
“据说好像是什么面圣告状,被御史台以妖言罪杖杀。”
崔翘侧过头,纳闷道:“也没听二郎说与此人相熟啊!这是在书房找的?”
秦川点点头,问他:“那日宋公向您求援,具体是怎么个情形?”
崔翘回忆道:“七月初八,还是初九,崔管事给老夫一封信,说是宋公遣人送来的。”
“拆开一看,二郎写道宋府最近不怎么安生,有贼寇出没,希望老夫派些军士过去。”
“与他相识数十年,这还是二郎头一回开口,老夫遂命人持印信到防御使衙署,调去了三队东都卫。”
崔翘说到这,眼里泛红,哽咽道:“可谁知三日后,二郎便被那些贼人折磨至死。”
秦川叹了口气,复又问道:“就这些?”
崔翘擦了下眼角:“岁数大了,或许记不太清,不过书信尚在,老夫取来你且一观。”
秦川看着老头离去的背影,一时之间心里五味杂陈。
他对威胁过自己的人没什么好感。
但崔翘为了老友,居然能当着自己露出脆弱的一面。
此人倒也不坏!
算了!就当他之前所为都是情急之举吧!
听到有脚步声,他转头一看,见孙婉兮和綦云轩走进了正厅。
秦川连忙起身问道:“招了?”
“招了!”
他接过供词,听小姑娘在旁兴奋道:“张兄去了后,三言两语便撬开那人的嘴,你猜是谁下的……”
“不对啊!”
秦川看着手里的供词喃喃道:“三日?对不上啊!”
他转向二人说道:“仵作供出被宋五郎宋恕买通,可验尸之时,确为宋昇无误,死因也是毒发身亡。”
“这和我们之前得到的结果,完全对不上啊!”
綦云轩点头回道:“在下刚才也有此问,但张兄说他可以保证,那仵作说的是真话。”
秦川想到张小敬对望楼极为熟悉,又曾说起过不良人会武,大概率是当过差。
既然他说是真话,应该错不了。
思及至此,他忽然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难道……
难道当日验尸之时,宋昇还没……死?
见崔翘也回到正厅,秦川连忙起身迎了过去.
从老头手里接过那封书信,他展开逐字逐句小声念道。
“崔公敬上,昇……”
信里写的和崔翘刚才所说大差不差。
秦川快读完时,眉头一皱,指道:“这些是?”
就见落款上写有两句诗。
“唯有牡丹花数株,池满东都天下赋。”
崔翘拂须回道:“老夫与二郎志趣相投,经常会附上新作的小诗,供对方品鉴。”
秦川摇摇头,觉得其中没那么简单。
因为这诗只有后一句,勉强算是宋昇所作。
前面那一句,可是汉光武帝写的!
唯有牡丹花数株,忠心不改向君王。
这封近乎宋昇遗书的信,他不可能无缘无故附上这么一句啊!
秦川在厅里踱来踱去,低头吟起那首小诗。
池满东都天下……池……下!
他突然想起初见崔翘时的小亭。
亭外有池,牡丹池?
牡丹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