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蒙最开始与秦申结交,乃是因盐引。
侯迁开罪了单文姬,他又听闻这单文姬与巡盐御史马相如颇为交好,未免给自己惹麻烦,这才悔了与侯迁的承诺。他记得,那时候侯迁还气急败坏的来讨说法,却被他给了个闭门羹吃。
本来这事儿,石蒙也未放在心上,他与侯迁的关系说好不好,说差不差,说白了就是井水不犯河水,何况他在陈州十几年,又岂会怕了刚来两年的侯迁。
且那之后,单文姬就顺利的做了邵县县令,石蒙一直觉着:幸而当初没选择侯迁,否则等马相如来陈州巡视,他还与侯迁往来,岂不是也得罪了马相如。
真要说侯迁想利用秦申的事给自己泼脏水,那以盐引为由倒更说得过去。石蒙暗想:莫非侯迁记恨自己当初悔了约,想在马相如来的时候搬弄是非?
采莲微微抬眼,一脸担忧道:“大人,相公说,侯迁这狗官咬牙切齿说要对付您,民妇虽不知具体为何事,但听闻侯迁是......是太后的堂亲,正所谓暗箭难防,民妇只怕他背地里耍阴险手段,如民妇相公这般被诬陷,那可如何是好?”
石蒙不由得冷哼一声:“他若真敢跟本官过不去,本官自不会让他好过。”
采莲咬了咬唇,恳切道:“早上时间紧迫,又有狱头盯着,民妇不敢细问,但也谨记相公的话,相公说侯迁手里似握着大人您什么把柄,说是只要给大人您转达了这话,大人就能明白。”
石蒙紧拧着眉,他能想到的,也唯有盐引一事了,侯迁记恨自己,此次若是利用秦申之事,再在马相如面前揭露自己盐引的秘密,恐还真能给他一记重创,就算马相如不在中央参他一本,他也要花大血本才能堵住马相如的嘴。
石蒙前两年与侯迁都有往来,侯迁对他那套也是了解一二,秦申指的把柄,应当就是这事儿了。
采莲见他沉思着,又小心翼翼道:“大人,依民妇拙见,侯迁这人锱铢必报,大人您与其等着他动手,不如先下手为强,省得到时候被他使阴招暗算。”
石蒙心里已经有了些计较,马相如最迟这月底就会到,若是侯迁提早拦住马相如,又说了什么污蔑他的话,那他可真是吃亏在先了。
他看向采莲,见后者正垂着脑袋一副黯然伤神的模样,眼神里就多了几分审度。看来这秦申,确实娶了一位好娘子啊。
“本官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他,至于秦申,本官既答应了你,这便派人去打听打听消息,若是能救,本官自当施以援手。”石蒙神情自得的靠在椅背上,似乎刚才那番话,他已经全然没放在心上似的。
采莲忙收起黯然之色,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既然大人已经发话,那民妇先替相公谢过大人了,大人您事务繁忙,民妇不敢多耽误,这便告退了。”
石蒙呵呵一笑:“你在陈州举目无亲,不如就在这衙门里歇下,待本官探到消息,也好立马儿告知你。”
采莲摇摇头作感激道:“多谢大人,只是今下午相公就要过堂,听说还有死尸,民妇略懂些医理,想去看看那些尸体上有何蹊跷。”
“尸体。”石蒙喃喃自语一声,又摇头道,“纵是有尸体,你也是见不到的。”此事若真是侯迁作祟,那尸体旁人肯定是碰不着的,侯迁定会尽快断案并将尸体处置,又怎会让你去查看呐。
采莲幽幽叹口气,“民妇也知晓,只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若是相公出了事,民妇也去黄泉陪他,今日多谢大人,民妇告退。”
石蒙还想拦住她,可又想到了什么,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直看到采莲出了院,才与一旁的属官章田吩咐道:“你赶紧派人去布政使司盯着,若是见有运尸体的出去,就将人拦下来。”
章田将方才采莲的话都听的明白,满腹怀疑道:“大人,这采莲分明是想利用此事让大人您帮着对付侯迁,依下官拙见,您好歹在陈州十多年了,根深蒂固,与马大人交情也不浅,就算侯迁妄图给您背后插一刀,这力也不是那么好使的。”
在他看来,实在没得必要听信一个妇人之言与布政使作对。
石蒙没好气的横他一眼,“你懂什么,本官为官数载,岂能看不清这采莲打的是何主意,哼,本官虽不必因她几句危言耸听的话就去与侯迁作对,但本官手里若是拿捏住了侯迁的把柄,日后还有何惧。”
章田一想,对啊,能多捏个别人的把柄,对他们来说有利无害,遂当即又笑着拱手谄媚:“还是大人深谋远虑,下官见识短浅了,下官这就去办。”
“等等。”石蒙拦住他嘱咐道:“别泄露了身份,还有,盯紧了布政使司那边,若他真要与本官在马相如面前穿小鞋,本官绕不过他。”
章田连连点头:“下官明白,下官一定办的神不知鬼不觉。”退下后,转身就遣了亲信胡池去办差,如是这般的叮嘱千万小心。
胡池领命自是不敢耽误,又怕人太多惹人注意,只点了四人就直奔布政使司去,在衙门的前后门各留两人盯梢,自己则蹲守在更有可能的后门处,此时才刚吃过午饭,按理应该还未开堂,又考虑到尸体总归要陈堂供证,他便安心等着。
果不其然,没出两刻,开审敲声就响起,然又等三刻,却迟迟不见有人出来。胡池等的有些不踏实了,这会子尸体应该快要匀出来了才对啊。
还是说,侯迁一早就将尸体运走,根本没有呈上堂作证?想到有这种可能性,胡池心下大急。
他将目光放在后门口不远处的几个小乞儿身上。来的时候就瞧见这几个小乞儿在抓石子儿玩,胡池想了想,命其余二人暗中仔细盯着,自己则走向街对面去。
“你们一直在这里玩?可曾见到有人抬着箱子或什么从这大门出来?”他一边问一边往地上丢了几枚铜钱。
小孩儿们欢喜的去捡钱,最先捡到一枚铜钱的,笑嘻嘻的仰头道:“没什么人出来,我们一大早就在这里玩,想等大老爷出门能赏几个铜板。”
那尸体应当还在衙门内,胡池想了想,为了心中踏实,又摸出两个铜板道:“你去前门大堂看看堂上是个什么情形,快去快回,回来再给你两枚铜板。”
“我去我去。”话一落,几个孩子都跳起来去抢铜钱,胡池想了想,干脆每人给了两个,选了两个机灵的一起去,又将剩下几个安排继续原地玩儿着,然后才回到对街不起眼的铺子里坐着。
……
未时二刻,布政使司衙门大堂外围满了人,皆是今日得到审讯消息而来看热闹的,说那外商秦某,以次充好,将陈米运进陈州卖给老百姓,却因而害的几户人家丧命,大老爷正欲将罪人秦某及其同党判死刑。
大堂上冤枉声不断,被作为“人证”的尸体已经被抬了下去,人群中不断传来窃窃私语声,无不在说谋财害命天理不容的义愤之话。
一个小乞儿挤进人群,来到一灰衣少年的身后,扯了扯后者的袖子。少年回头一看,喜道:“你是自己来的,还是有人使唤你来的?”
“有位老爷给了我们两枚铜板叫我们来看看情形如何了。”一乞儿朝天上扬了扬下巴,少年看了一眼,笑着将乞儿打发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