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荼回到黑明坊已经是亥时了,不过院儿里还亮着灯,啸天正往大水缸里浸木板,动静弄的哗哗作响,再看毛遂屋子还亮着灯,肯定窝床上看书呢,牛二牛四各自都睡下了,白荼不禁感慨,这兄弟俩的作息可比其他人好多了。
“啸天叔,太晚了,别弄了,明儿再做吧。”白荼走到啸天跟前,看着啸天正麻利的翻着木板。这是新一批的木板,别看现在只是浸泡这么简单,但真正能做刻板用,还得经历二冬二暑,前后没个三年是不行的。
啸天直起腰,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掌柜的回来了,我这儿弄完就去休息,你快些去睡吧。”憨憨一笑。
啸天是个一根筋的老实人,不做完事是不会罢休的,白荼不再继续劝,“那我先进屋了。”
点灯,倒水,洗漱,换衣,一切收拾停当,白荼叉腰站了会儿,似在想什么,然后又匆忙跑出去,不一会儿提着两盏灯回来。
三盏油灯分置三角,屋内立马亮堂了许多。白荼又走至床边,费力地从床底下拉出一口积灰的箱子。“噗~”的吹一口,扬起一篇粉尘,他取下脖子上的挂绳,绑着一把钥匙,正是开眼下箱子的。
柜子很老旧了,里面也没放什么值钱的物件,皆是他这些年收藏的“宝贝”,比如当年离开村子时穿的衣裤鞋子,虽然已经烂成一片一片的;又比如在青松馆得的第一枚赏钱,虽然只是个小小的银裸子;再比如一袋干土,是当年他买下脚下这块地的时候,挖的一捧土。
白荼毫不迟疑地从箱子角落最底下摸出一个圆筒形袋子,不大,也就十寸左右长。从里面抽出一个鹿皮卷,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怔怔地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将柜子重新锁上,推至床底下归位。
三盏油灯不时地发出火星子爆裂的噼啪声,油灯燃烧的味道比平日更浓,可白荼喜欢闻这样的味道,偶尔无聊发呆时还会凑到油灯跟前吸着鼻子闻,落在黑明坊其他人眼中,都在心里将此行为定义为掌柜的怪癖。
白荼拿着鹿皮卷坐到了灯下,然后轻轻柔柔地打开鹿皮卷,赫然是一字儿排开的各种不同样式的刻刀。此到在灯下显得很朴实,既没有什么光泽四射、也没有花哨的样式,乍眼看去,比他手里常用的那套还要不起眼。
可若是铸刀行家,只消一眼,便能看出此刀的不同。这非寻常凡铁,乃是十分难见的玄铁打造。
其实若只单是玄铁刀,也不是那么稀罕,可此刀不同,非寻常菜刀或者军刀,乃是极其小巧精致的刻刀。刻刀形状各不相同,且又比一般刀要小得多,制作玄铁刻刀并不容易,制成功的更是屈指可数,而白荼手里这套,便是大名鼎鼎的永乐年间神刀手打造而成。
被刻工们传的神乎其神的玄铁刻刀看着实在朴实,全然不是人们口中所传的刀光四射,它默默地躺在鹿皮卷上,像是得道高僧一般,沉淀、古朴。
这套玄铁刻刀,是白荼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也不清楚到底经过了他几个爷爷的手,总之历史不可谓不悠久。彼时他虔诚地拿起一把刀,握在手中,感受着刀体的丝丝冰凉从指尖渗入,波动的心也逐渐的平静下来。
白荼起身,从枕头里侧抱出赵起那里买来的端石,复又坐于灯下,而后仔细端详。
端石通体温润,深藏于河床之下、长年累月受水的净化浸渍形成了其致密而坚实的特点,此石体重而轻、质刚而柔,若小儿肌肤,温软嫩而不滑,用手心抚过,还可见丝丝水雾,叩之而无声,真真是难得的一块制砚好石。
烛火之下,金星点纹路更显得好看。白荼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看,同时也在寻找最佳的起刀点。这块端石买回来也有几日了,他日日看,也寻到好几处起刀点,却也总拿不定主意。此石只此一块,因心里紧张,下刀怯怯,故而迟迟不敢动手。
毛遂知道白荼回了,他在屋中看书半响,越看越觉得没意思,最后索性将书丢至一边,鬼使神差的披着衣服出屋。
彼时月色虽弱,但斜对角的屋中却亮堂,还没睡吗?在忙什么呢?又是与凉王有关吗?
念及此,毛遂心中一股无名火就噌噌往上冒,他黑着一张脸盯着白荼的房门:书坊的事一概不管,全丢给他,自己却天天跑去凉王府献殷勤,竟然忙的昼夜不分、还受伤、还......还......
毛遂越想越气闷,这什么狗|屁甩手掌柜,见那凉王生的好看、位高权重就天天往身边凑么。他心里一股子怨气郁结却无法发泄,喘着粗气忍了好几口气,然后一个转身进屋,将房门啪的摔上。
左右两边的牛二牛四都是一个激灵弹坐起来,牛四还迷糊着,牛二却反应快,被子一掀就趿着鞋出门查看情况,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可毛先生和牛四的屋子都熄了灯,莫不是进了偷,可小偷怎敢弄出这么大动静。
牛二略一想,先对着毛先生的房门喊了一声:“毛先生~”
等了片刻不见响动,正想换一边喊,又听毛遂道:“风吹了门,没事,睡觉。”
牛二哦一声,略一感受,没风啊,又看了看对面屋子,掌柜的还没睡呢。他进屋披上衣服,然后又去了对门。
“掌柜的,还没歇呢。”牛二在门口唤一声。
白荼先前也听到“咚”的一声响,吓得他心头一跳,听牛二在门口,便放下石头去开门,“刚才怎么了?听到好大一声响。”
“毛先生说他的房门被风吹了。”牛二自己说起来都觉得别扭,“掌柜的还没睡吗?早些歇息啊,挺晚了。”屋里亮着三盏灯,掌柜的在干什么?
“还是我们二丫知道关心你家掌柜的。”白荼做出一副感动模样,拍了拍牛二脑袋:“我最近都会睡得晚,过阵儿就好了,你去睡吧,甭管我了。”
牛二羞羞一笑,掌柜的开玩笑的时候总喜欢叫他二丫。
“那我去睡了。”牛二最后又劝了一句,便转身走了,只是要进门时,眼角余光瞅到隔壁房门口有个影子,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他在干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浪费油。”毛遂气哼哼的嘀咕一声,刚好能让牛二听到。
牛二不由得一笑,老实答了,“掌柜的好像在刻什么东西,说是最近都睡得晚,毛先生别担心了,掌柜的白日里也没少闲着,晚上精神头好些也是正常。”
“谁担心他,我是看他浪费油。”毛遂撂下一句,扭身就抹黑回床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