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引线、扯线的步骤做完后,白荼又取笔重新上油。等油浸的差不多后,又从刻刀中取过弧形的发刀刀片,插入刀把,然后右手以全刀法握刀,刀柄全部握入手中,大拇指按于刀柄上端,其余四指紧握刀柄,而后手腕悬空,五指和手腕同时运力,先在所有字的横笔画开刻(打横),然后又在竖笔画开刻(打竖)。
这一步被称之为发刀。刻板开刻前,要先对字体笔画周围贴近墨迹处刻划一刀,使得字迹笔划的墨迹与空白处明显分开,如此可放松木板面。发刀对技术要求颇高,对目力也极为考验。发刀到位,就好比师傅好放样子,如此徒弟才能依葫芦画瓢。
白荼写的字体本就不是常规宋体,不如宋体方正,故而这发刀就极其考验手艺,如果稍有运力不对、下刀不准,那么笔画就坏了。
若是一般老手,看到这样的书体只怕得在心里骂娘,这不是为难雕刻么,本来刀子就不如手写灵活,还以这样的书体来为难自己,何必呢?
可白荼选用这样的书体,却是有其意的,她想让白明坊印成为不可复刻的存在,成为别人只看一眼就能记住的存在,所以她选用了难用的书体,虽然一开始是有些难度,可她常年练习,加之字体是自己写的,刻印起来就容易得多了。
很快,白荼将所有文字左半边刻完,剩下的右半边,若是按分工来论,该为挑刀人来做,此步也称之为挑刀,其与发刀作用相同,只因人用手习惯和写字顺序影响,右半边不顺,故而分了发刀和挑刀两步。
挑刀时,需要将板子调头,将原本没刻的右半边置于左边,然后依旧是按着顺手的习惯,从左至右、自上而下地操作。
若是大的工程,譬如国策刻印,这发刀挑刀都是分了工的,可白明坊印,白荼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从头做到尾,她对这些步骤早到了熟能生巧的地步了,所以做起来十分顺手,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挑刀部分也完成了。
发刀挑刀做完,白荼先放松了手腕儿,然后调整了烛火的位置,避免手背影子遮挡视线,做完这些,她复又集中精神,取刀,眼中一片清明,下刀准,行刀稳,整个人如老僧入定一般。
邢琰不知何时,又抬头看了过去。能坐定的人,都是沉得住气的,可一想到白荼寻日里的性子,不由得摇头发笑,此时当用判若两人来形容最恰当不过。
不过......宜动宜静,本王看人的眼光果然是极好。
他手中已无事,索性起身走过去......
雕刻讲究的是入定,一旦下刀,非必要时刻便不能停,白荼本就打的是今夜刻完的主意,故而这一口气静下去之后,便完全进入忘我状态。
她的眼前只有刀、板,耳边更是听不到任何声音。时间在她忘我中迅速流逝,她却毫不自知,直到刻完最后一笔、收刀的时候,才注意到面前的蜡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新了。
白荼起身想活动活动僵硬的身体,但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起身时头有些眩晕,不由得晃了晃,她条件反射地要伸手扶桌,可还没扶住呢,旁边一只手便先扶住了她胳膊。
白荼心里惊了一跳,扭头一看,却是王爷,她动了动尚还有些僵的身体,拱手道:“王爷,小的刻完了,现什么时辰了?”
邢琰拿起已完成的刻板端详,“寅时了。”
白荼有些惊讶,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不过立马她又反应过来一件事,那王爷岂不是陪着自己一直熬到现在吗?她赶紧拱手请罪:“王爷,都怪小的一时忘了时辰,耽误了王爷就寝。”
“无妨,本王没有早睡的习惯。”邢琰放下刻板,“不过现在确实晚了,去歇息吧,刻板本王会命人一早送去黑明坊印制。”这东西,确实不适合在凉王府印。
白荼点点头,看了看桌面。邢琰又道:“这里不用管,本王会着人收拾。”
白荼遂行礼告退。不过出了殿门口,她又回头往里瞧了瞧,王爷难道不走吗?正想着,就见王爷信步出来,她赶紧让至一边,等王爷走出来后,才上前问道:“王爷是要回寝殿吗?”
“嗯。”
值夜的婢女们提着灯笼过来,邢琰抬步,“走吧。”
白荼屁颠儿屁颠儿地跟上......
“王爷,您每日睡几个时辰?”
“三个时辰足以。”
白荼哦一声,“小的得睡四个时辰才能睡醒呢。”
“你今日不用早起。”
白荼偷偷一笑,又道:“王爷,您每天都有忙不完事吗?小的也不见您上哪儿去,您都忙些什么呐?”
邢琰哼笑一声看着他,“你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连本王的政务都敢打听了?”
白荼连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小的不敢,小的就想跟您随便聊聊,王爷您别介,小的多嘴了。”
空气变得静默,只有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响。
隔了片刻,白荼耳边冷不丁地响起一声,“你今年十五还是十六了?”
她赶紧道:“回王爷的话,小的今年十五进十六了,再过十一月初八就是小的十六岁生辰了。”所以王爷您是送小的金条吗?白荼期待地眨着眼。
“你可有想好的字?”
字?白荼略一反应,明白过来,男子及冠女子及笄都可有字,不过白荼对这方面却不放在心上,他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小的这身份,能有个名都不错了,再说了,也没人给起啊。”
或许毛遂会,他最是喜欢在这些地方看不顺眼,若是白荼及冠而无字,只怕毛遂也不允,定会给她想个字的。
毛遂已经及冠,他也有字,字晴严,白荼深以为此字好,深刻寄予了毛遂父母对其的期待,希望他那严肃的面孔能多放放晴,别整天皱着个眉跟谁欠他米还他糠似的。
白荼正胡乱想着,忽听,“本王赐你二字你可愿意?”
白荼眨巴着眼,继而一喜:“愿意愿意,王爷赐字,是小的福分,哪有不愿的,王爷您说,小的两只耳朵已经竖起来了。”然后故意搞怪地扯了扯耳尖。
邢琰忍不住扑哧一笑,不过意识到事态后,立马又收敛起来,淡淡道:“便叫‘伶苒’如何?”
伶苒,白荼细细品味一番,觉得很有韵味,问道:“取何意?”
邢琰却不答,大步向前。
“王爷,王爷~取何意啊?”白荼赶紧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