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晨,谢辰给沈清发了信息询问她昨晚想要问的是什么。
久久都未收到答复。
沈清破天荒一早就抵达了片场,是最早到的五个人之一,和做事前准备的工作人员是一批。
她到了以后就窝在自己的椅子中发呆,双眼无神地涣散着,视线没有落脚点,一言未发,像是还没睡醒。
“她今天怎么到的这么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可能是导演昨天私下说她了?或者被经纪人提醒了呗。”
“话说我怎么都没见她经纪人,一直只有一个小助理跟着,一般第一天起码会跟来看一看的吧,又是新人。”
“谁知道呢。”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进沈清耳中,像秋日枯黄的落叶被踩碎时的声响,她微微抬了抬头,回过一点神。
过了一会,导演李迅来了,远远看见了沈清坐在角落里,有些惊讶。
“这么早就来了?”
沈清勉强笑了下:“嗯,早点来进入状态。”
“挺好,有奋斗心。”
李迅敷衍了两句就去工作了,沈清低着头勾缠起手指。
她是怕自己根本进入不了状态。
等到正式开拍,令沈清感到意外又哭笑不得的是,因为眼前一直浮现着谢辰的话和他的脸,戏反而拍得意外顺利。除了几次忘词,情感部分近乎没有出错。
同事夸沈清一天就蜕变开窍了,她也只是淡淡一笑。
一切顺利,工作结束得便早。
傍晚从片场赶回酒店,天很平静,灰蒙蒙的天空中还能依稀看见漂浮的云朵,只是和天空的颜色相近,不仔细看难以区分。风很柔和,棉絮一般的雪花缓缓落着,这才让人有了欣赏雪景的兴致。
刘婷在公司那里的事告一段落,千里迢迢从a市赶了赶到了h市,还像一个操心的妈妈一样带了点吃食给沈清。一见面就仿佛要落下眼泪似的,夸张得让沈清不适应。
三个人坐在沈清的房间里,刘婷虽然还是面带微笑,可却看得出精神面貌很差,眼睛下方的眼袋和黑眼圈显出她的疲惫。
沈清皱着眉问:“婷姐,公司是遇到什么事了?”
刘婷低头苦苦一笑,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挂起温和的笑意:“已经解决了,是我经验不足还以为是大事呢,在那急。其实不是太难,都解决了。”
“究竟是什么事?”
难道是资金出现了问题?还是逃税漏税了?
刘婷拍了拍她的手臂:“诶哟,都和你说了没什么事了,已经过去了,是我大惊小怪了。你呀,就安心拍戏就好了,别问东问西的。”
沈清沉默不言地端详刘婷一会,没有找出表情中的破绽,才稍稍松口:“婷姐这次在h市待多久?”
刘婷帮沈清整理衣物的手顿了顿:“我明天再陪你一天,后天回去。”
“这么快就走?”
“嗯,”刘婷抿着嘴,“我家里是真有点事,这段时间抽不出时间。和公司商量过了,会给你安排一个新的经纪人。”
沈清眉头一紧。
“家里出什么事了?”沈清耿直一问。
刘婷笑说:“没啥事,就是孩子要升学考,父母又腿脚不便,我需要更多的时间照顾他们。但是经纪人你也知道,没那么多时间,真有什么事应付不过来。我决定换个轻松一点的工作。”
沈清忽然想起自己总爱问别人的问题。
工作重要还是陪伴家人重要?
她总是选择家人,但真到自己的工作伙伴时,她又不想对方离开。
沈清耷拉着眼帘,手指和手指勾缠在一起,若有所思。
“那你还会回来吗?”
刘婷低着头,头发散在脸颊边,看不见她的表情:“不确定,也许等忙完以后会吧。”
“好,那要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
“哈哈好,你一个刚出来工作的小姑娘能帮到什么呢,好好拍戏就成,以后火了我就可以说是你的第一任经纪人。你要是有事啊,也可以随时找我。”
“好。”
夜深人静后,刘婷回到关雨的房间和她同睡一晚,沈清坐在窗前,时隔许久在心理层面上觉得很是疲惫。
她麻木了一整天尽量不去想谢辰的日记本,回来又被告知要被更换经纪人。
所有的事如海啸般向她席卷而来,伴随着地震,淹得她无法透气。
很多东西一旦养成了习惯就会变得很难抛却,接受新事物时总会有面对未知时的踌躇和情感拉扯。
沈清所在的酒店位于一个缓坡上,比周围房子高出不少,视野开阔。
趋于平静的风雪让夜景重新变得明了起来。
小巷是h市的特色,所在的这片区有多是些老房,没有高楼大厦的灯光,也没有冷色调的led灯,更多的是温暖的家灯和路灯,在沉静如水的夜色中点亮星星点点。
沈清站在落地窗前抱着手俯瞰这景色,愁容难消。
铃声传来,她没有回头,她心里能猜到来者是谁。
谢辰发来的信息她早上就读了,却一直没有回复,她真庆幸微信没有已读可见的功能,还能给人一段逃避的时间。
她实在不知道该回复谢辰什么。
当她忽然知道谢辰对自己的感情竟然是男女之情时,有震惊有惊慌,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厌恶。甚至,也没有想要从此和他划清关系的想法。
是她在贪恋他的照顾吗?
过了很久,沈清终于还是走到门前,缓缓打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谢辰站在门外,长廊顶端的灯光从他身后照射而来,画出他的轮廓,也让他的表情陷入了昏暗的阴影中,看不真切。
沈清装作困倦的样子,声音软糯得像是糯米滋,酥酥软软。
“怎么了?我好困,我要睡觉了。”
她站在微微开启的门缝处,身躯挡住了通往屋内的道路和视线,微微仰着脖子看谢辰。
谢辰觑了她一眼,垂着眸子,看见她赤着的足,竟然没有穿鞋,他顿了一下问:“你昨晚想要和我说什么?”
“喔,”沈清停了片刻,像是在找词,“也没别的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a市。”
“你想让我回去?”
抚在脖子后方的手放下,沈清说:“我想你应该还有工作要忙。”
谢辰却说:“我说过工作没有你重要。”
事实上,他每晚都要办公到接近清晨,能远程会议解决的事,尽量远程会议。所幸的是最近没有必须他本人出面才能解决的问题,他才得以留在h市一段时间。
他确实不能将管理公司当作儿戏,那是谢家父辈留下的基业,他需要守护。事到如今,不仅是谢家的事,也关乎着上万员工。
闻言,沈清既没有高兴也没有惊慌,只是抿着唇一语不发。
过了良久,她才细细出声:“我要睡了,不聊了。”
“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她转过身背对谢辰的时候,他问出了一个他们皆心知肚明的问题。
「我喜欢小清。」
脑海里又开始循环播放着这一句话。
沈清装作没有听见,刚想要关上门,斜对面关雨和刘婷的房门忽然打开,关雨出现在了走廊上。
谢辰瞥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伸手握住沈清的手腕,一个侧身进到屋内再关上门。
“你——”
沈清蹙起眉,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这才让她有了实感,不得不面对的实感。
她退后的一步,直接撞在了背后的墙上。
谢辰重复问了一遍:“昨晚,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没有。”沈清想也不想就答,侧脸对着谢辰,隐隐能看出她脸上紧绷的肌肉。
房间里很安静,两人都不说话的时候,静得仿佛连落针的声音都清晰可辨。
沈清的视线直直看着房间尽头的落地窗,看着夜色,死死不肯往谢辰的方向偏转哪怕一度。
气氛变得诡异又压抑起来,沈清的眉心渐渐聚拢,就快要忍不住转头去看他时——
“你讨厌我吗?”
谢辰忽然问,喉中仿佛滚滚着些什么。
沈清心中一怔,忽然说不上话来,扭过头直直地看向他眼底。
房间里原本只开着一盏书桌上的台灯,玄关的顶灯没有打开,只有侧边衣柜里隐约的光源。
昏暗的环境中,谢辰的眼睛就像是狩猎者在黑夜中捕食猎物时的模样,确认目标,紧紧锁住,发出幽深的亮光来,等待着出击。
是金黄色的光辉在黑色的瞳孔中闪耀,像水晶,看得人入迷。
她讨厌他吗?
沈清心里几乎是第一秒就有了答案。
不讨厌。
但她说不出口,像是在害怕一旦说出口,会不会改变她和他相处了十几年的模式,会不会要跨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境况中。
她仿佛就在那条象征着诱惑和禁|忌的长线前,脚已经抬起悬在空中了,却没有落到另一边的勇气。
也许是看出她的为难,谢辰倏然淡淡一笑,故作轻松的表情说着:“你可以讨厌我的,你是自由的。”
“原本,我也没想过要一直瞒着你。总有一天是要告诉你的,”他忽然自嘲地一笑,“只不过没有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
沈清皱眉,谢辰忽然的坦诚显得她自己有些小气了。
“这一段时间,我不会出现在你眼前,给你冷静和习惯的时间。我不想给到你压力。”
默了默,谢辰走进一步,沈清嗅到他身上温暖又清爽的淡淡香气,在黑暗的环境中,竟然萌生出了想要抱紧他的冲动。
“但是你知道的,”他的声音很压抑很隐忍,“你有任何事,我都会在。”
无声的温存,在空气中交汇的呼吸,沈清听得见他的心跳,却像是和自己的心跳声重合在了一起,快且沉重。
“晚安。”
谢辰转过身拧开了门的把手,走廊上的灯光透过门缝照亮一条狭长的区域,泻下一线光。
“谢辰,”沈清忽然唤住他,“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讨厌你的。”
谢辰一笑,倏而出现的亮光对于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来说有些刺眼。
“小清,我很贪心,我要的不仅仅是不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