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淮没说话,他垂下眼眸,好久后,才应了一声:“嗯。”
说不上高兴,他一直希望,那个人是发自内心,真心实意想同他在一起。可是秦芃的话他听得明白。
她总是让着他的。
她对自己身边的人,向来都是忍让的。
她或许本也是不愿意,可是如今走到今日,她也不做多想,就这么陪着他。
秦芃见秦书淮没多话,这才说明了来意:“那个,我方才和阿钰聊了一下,阿钰的意思是,你既然忙着要走,不如私下将协议先签了,回去各自说服各自的人。你要是愿意,等一会儿我叫上卫衍,你们一起聊一下,今夜将事情定下来。”
巫礼来了之后,便顺手将卫衍一起给治了,卫衍刚醒来不久,秦芃本是不想惊扰的。然而这事儿事关重大,卫衍在,便应当叫过来。
秦书淮听了这话,转念想了想,却是问:“他为什么突然转了主意,不是和你谈?”
如果不是秦芃突然有了不适合谈的理由,不该将这件事放到他手里。
秦芃没有将赵钰的难处说出来,北燕的事不该是让秦书淮知晓的。她的秘密可以可秦书淮分享,然而别人的不能。她只是道:“我打算送他回北燕去。”
秦书淮微微一顿,随即冷了神色。
他抬起头来,冷眼瞧着她:“你同我说过不会回北燕。”
“我不是回去。”秦芃赶忙解释道:“我送他回去,处理好了北燕的事情就回来。”
“你焉知北燕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秦书淮压了火气,面上越发冷然,秦芃抿了抿唇道:“我不放心阿钰。”
“他是北燕的皇帝!”
“正因他是北燕的皇帝。”
秦芃抬头瞧他:“书淮,这时候我不能放他不管,他会寒心的。”
秦书淮没说话,他知道自己此刻情绪不对。
如今赵钰重伤在身,秦芃照顾他,他能理解,然而他心中全是不安,赵钰那双眼睛灼在他心里,他忍不住道:“他不会放你回来,当年他从我手里将你的尸骨带走,就再没送回来。”
秦芃微微一愣,这才明白结症所在。她抬手按住秦书淮,温和道:“书淮,你冷静一点想。我是他姐姐,阿钰从小就听我的话,若当年他真的那么不愿意我走,当年你我又真能离开吗?”
所以她没离开。
所以她死在了北燕边境,甚至齐国的土地都没踏上。
然而这话太过诛心,他根本不能说,这样的话一说出口,秦芃怕是会立刻同他翻脸。
他翻着折子,心里做了打算,直接道:“安排一下,叫赵钰来吧。也不用私谈,此时事关西梁,所有都人都在才是。”
秦芃点点头,应下声去,连夜给西梁的皇帝发了信,邀请所有人在城楼门口设帐摆席。
宴席是秦芃一手操办,边境苦寒,大家等待已久,也顾不上什么奢华,只要看得过去就行。
当天夜里,秦芃带了卫衍和秦书淮,赵钰带着柏淮,加上西凉国的皇帝,三方终于面谈。
秦书淮和赵钰心里早已已经有了底,连宴席都没开,赵钰便直接道:“歌舞酒宴不必了,我们直接谈吧。”
秦书淮点点头:“正有此意。”
西梁国君有些尴尬,瞧向秦芃,秦芃便让人退了下去,房间内就留下他们这些人。
赵钰将文书拿出来,让柏淮传阅下去,面色平静道:“北燕希望齐国能将边境全开,双方互相贸易,为表诚意,北燕愿免前三年所有出产之物的税收,低价售往齐国。”
“低价?”
秦书淮拿过文书来,面色平静道:“你免税之后,相同之物,价格比我国内更低,你让我国内商户如何做事?你这是诚意?”
“那你打算如何?”
“边境我们可以开,但只能开一部分,而且你们要列出你们北燕打算南售之物……”
两方准备得充足,秦书淮和赵钰你来我往撕了起来,卫衍向来只会打仗,听着这些绕弯子就觉得头疼。秦芃不便插手,也不想插手。于是两个人安静跪坐在秦书淮身后,当了背景板。
从早上谈到晚上,双方都有些坐不住了,西梁国君撑不住饿,让丞相听着,自己先去吃东西。其他人也是东倒西歪,神情恹恹。唯独秦书淮着赵钰,还是早上那副精力旺盛的模样。
好在谈了一天,双方也谈到了后面,就剩最后几个细节问题,秦芃撑不住了,便起了身,走了出来。
卫衍早就撑不住了,见秦芃走了,赶忙跟着走了出来。一出帐篷,他就大口呼吸了一下,随后道:“刚才闷死了我,我的——天,这些人真的太可怕了。”
“伤还好吗?”
秦芃笑着回头,卫衍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却是点头道:“早好了。”
“饿吗?”
两人走到边上去,边上是草地,卫衍上前给秦芃清了路,两人随意坐了下来,卫衍摇了摇头道:“不饿。”
随后想起:“嫂子,你饿吗?”
“等一会儿开宴了,就不吃了。”
“嗯。”卫衍点点头:“总算是结束了。”
“什么时候回京?”
听了这话,卫衍抿了抿唇,他想了想,却是道:“不回了吧。”
“什么?”秦芃骤然抬头,看着卫衍,提了声音:“你不回去了?”
卫衍叹了口气,却还是点了头:“我这次本来是打算回去的,毕竟你和母亲在宣京,我若不回去,不知道你们怎么办。可是如今嫂嫂已经不是当初的样子,我想,我不回去……”
“你若战死怎么办?”秦芃果断打断他:“我卫家为国已经送去这么多人了,你如今是卫家独子,你想过你走了,母亲会怎么办吗?”
“我知道。”卫衍垂下眼眸,眼中有了担忧:“可是,嫂嫂,卫衍在边境生在边境长,这里都是我的兄弟百姓,我走不了。”
说着,他抬起头来,看着秦芃道:“我不会宣京那些阴谋诡计,我留在那里,不过是白白浪费这一生,不如留在战场上,哪怕死也是死得值得的。”
秦芃呆呆看着卫衍,她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从未遇到过卫衍这样的人。
她的世界里,大家虽然为国为民,可内心总有那么点私心,而卫衍看上去这样聪明一个人,却是个犯傻的。
武将最好的路是什么?便该是像秦书淮那样,有了军权,就回归朝廷,在朝中站稳脚跟。一辈子当武将,古来征战几人回,那就是拿命在拼了。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卫衍叹了口气道:“嫂子,母亲劳烦你照顾了。”
“你别同我说这样的话,阿衍,你再好好想想,这战场不是非你不可的。”
“嫂子,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人活着,总该有些价值。我活在朝廷里,同那些人尔虞我诈半天,又有什么用呢?不若在边,保家卫国。”
“我这条命,也不是白白来的。”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眼中带了苦涩:“我那位好兄弟,出生在边境,父母都在战乱中没了,就剩一个妹妹。他大半辈子都在打仗,就希望能护着家里人。他为我挡了一箭,如今他死了,我便将他做的事做下去。”
“我们这些人,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那便老老实实呆在边疆,打仗好了。”
卫衍说着,秦芃觉得心里哽得有些难受。
她觉得自己肩上似乎扛着重担,这担子反复提醒着她,她已经是秦芃,就有了不一样的人生。
她点了点头,这时传来了赵钰的声音:“公主殿下!”
秦芃和卫衍站起身来,赵钰便从帐篷里走了出来,赵钰将目光落在卫衍身上,笑意盈盈道:“卫将军,朕可否与公主单独说说话?”
卫衍点了点头,告辞后离开。
等空地上只剩下两个人时,赵钰突然抬手,抚开了秦芃脸上的头发。
他的神色很温柔,眼里落着星光。
“我与秦书淮谈妥了,明日就要启程。”他声音温和:“你同卫衍在这里做什么?”
“账内烦闷,我便出来看看星星。”
秦芃笑了笑,抬头瞧着天上道:“这里的星星很好看。”
赵钰看着她,目光没有移动半分,却是道:“北燕的星星,会更好看。”
秦芃没说话,赵钰顺着她的目光朝着远处看去:“姐姐,我说如果,”他慢慢出声:“如果我希望你永远留在北燕,你会留下吗?”
秦芃觉得赵钰这话问得孩子气,她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了卫衍,卫老太君,秦铭,秦书淮……
她温和了声音:“阿钰,我以后会多多去看你,你永远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弟弟。”
听了这话,赵钰低笑出声来,他伸出带着夜凉的手,将秦芃的手握在手心里,而后他抬起头,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奈:“你啊,手怎么这么凉?”
赵钰说话间,秦书淮坐在账内,低头瞧着刚刚和赵钰签署下的文书。
江春带着人走进来,压低了声道:“外面藏着两百人,我们的人根本出不去,怎么办?”
秦书淮面色不动,将文书放进袖里。
“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