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微熹,落叶纷纷扬扬，像一场大雪散落在谷内，风一吹，簌簌的草叶摇动,在这临走之际，却是突然多了几分萧瑟感来。
“等等......”樊昊天叫住了正欲往前走去的姬灵渡。
只见那垂落在肩头的青丝上沾染了一小片落叶，在淡淡的晨光下,颇为醒目。
“怎么？”
姬灵渡停下了脚步，安静的看着樊昊天，眸光澄净，在这样的眼睛下,哪怕升起一丝一毫的邪念,都仿佛是对这人的亵渎。
樊昊天抬手将那片落叶轻轻揭下。流水般的青丝，带着凉意，从手掌中轻轻滑落。樊昊天手指虚握了几下,又再度松开。
出谷的这一路基本上都是樊昊天在说话,姬灵渡偶尔会轻轻应一声。对此，樊昊天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他知道,身旁的人虽然不开口，但其实一直是在认真倾听着的。
樊昊天嘴上说个不停,目光却是时刻放在姬灵渡身上,走了约莫小半日,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林湛,你怎么了？”
只见姬灵渡气息略显急促，额上隐隐渗出了一层薄汗，原本平稳的步伐却是略微凌乱了起来。见此异状，走在一侧的樊昊天立马停了下来：“可是脚又疼了？”
姬灵渡看了樊昊天一眼，无声地垂下了眼眸。
看着这样子的林湛，不知为何，樊昊天心下竟是涌起了一股不知名的滋味。樊昊天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揽住眼前的人：“林湛，我扶你可好？”
尚未触碰到姬灵渡的手，在半途，就已经被姬灵渡轻轻拂开，樊昊天不由一愣，神色变得有些恍然：“抱歉，是我逾越了。”
气氛乍然凝滞了下来，无声的沉默弥漫在两人之中，林湛其实在某些方面极为固执，宁可自己强忍着疼痛，也不愿接受旁人的帮助。
因为脚上的筋脉曾经断裂过的原因，姬灵渡一天不能赶太多路，两人走走停停，整整几日还没有从这片连绵的山涧中走出来。樊昊天下意识里其实是不想让林湛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所以对于赶路这件事，基本上是能拖能拖，能慢则慢。本该归心似箭的他，反倒成了最不愿意回去的人。
夜明星稀，泠泠月光下，万物寂静。澄黄的火光明明灭灭，发出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响，尘埃大小的火星子在周围隐约浮动闪烁着。远处，跟随过来的白色蝴蝶正飘飘悠悠的飞舞着，洒下月华般的细碎光点。
眼下气氛安宁，正是一个交谈的极好时机。
“这么说，你最后是把那窃贼抓住了？”姬灵渡看着樊昊天，眸光微闪。
见姬灵渡看过来，樊昊天面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几分，看着还真有那么几分唬人的气势：“没错，那小贼偷了东西还不承认，若不是我一把抓住了他，商大婶也不会那般感谢我。”
樊昊天没有说出口的是，他最后其实是被商大婶给赶出来的，因为他在追赶小贼的时候，人没抓着，反倒是不慎将店内的东西给破坏了个遍。
“对了，还有.......”
“还有......”
樊昊天自吹自擂地说了很多他曾经的各种事迹，除恶，惩奸，仗义，疏财......竟是无一疏漏，这么多的好事做下来，樊昊天甚至可以自封为大侠了。
“恩，很厉害。”姬灵渡轻轻点了点头，唇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微笑。男主这般模样一看便是在隐瞒事实，胡编乱造，姬灵渡也不戳穿他。
见眼前的人似乎都听进去了，也没有提出丝毫的质疑，说到最后，就连樊昊天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听多了嘲讽和不被看好的言论，樊昊天也没想到，他平生中收到的寥寥赞赏，竟是来自于认识不久的林湛。
只是他这夸夸而谈的大话吹得实在太过用力，与实际的情况其实相差了个十万八千里。若是在前阳镇的时候，听到他这般夸夸而谈，大伙儿肯定早就毫不留情的把他狠狠嘲笑一通了。
“樊昊天，你为什么会想成为大侠？”在听完樊昊天的一番宏图远志以及过往事迹后，姬灵渡突然问道。
“自然是为了惩奸除恶，仗剑天涯，快意人生。”樊昊天毫不犹豫的答道，这个问题他早已被很多人问过，而他的答案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
“如果你一直成为不了大侠呢？”姬灵渡继续问道。
“天道彰彰，”樊昊天神情一凛，火光跳跃，印在眼里隐隐如剑，只见他极为坚定地说道，“我相信只要我行善事，扶正义，有朝一日总会成为大侠的。”
“有朝一日，有朝一日.....”姬灵渡下意识重复呢喃了几遍，“樊昊天，你就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不怕。”樊昊天的回答自始至终都很坚定，仿佛没有什么能动摇他的意志。
“哪怕世人......”姬灵渡兀自沉默了一瞬，未尽的话却是迟迟没有说出口，最后干脆缄口不言了。
“是什么？”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下一句，樊昊天不由好奇地问道。
“不，没什么。”姬灵渡轻轻摇了摇头，长长的睫毛低敛，唇色苍凉。即便樊昊天再如何追问，也不肯再吐露出一个字句了。
泛黄的枯叶从枝头飘落下，有几片恰好落在了火光中，慢慢燃烧起来，先是残缺了小半个口子，再是卷曲，变形，最后被熊熊火苗一寸寸的吞噬殆尽，直至化成了几缕灰烬。
姬灵渡长久的凝视着眼前的火光，另一边，樊昊天却是忍不住长久的凝视着眼前的人。眼前的人明明近在咫尺，他们之间的距离却仿佛横亘着千山万水。
樊昊天突然间很想知道林湛究竟在想些什么？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林湛似乎掩藏了很多心事，而那些心事却是现在的他始终无法理解的。
冥冥之中，樊昊天有种预感，林湛那句未尽的话十分重要。只是林湛不愿多说，他也不好过分追问。但可以肯定的是，林湛的内心，是一个他进不去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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