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听江宇将这夹带着异术的阵法细细道来,不单是江浩等人,连再度听一遍的江源一众也觉得心惊胆战。
江浩一行之前不是不曾意识到森林的怪异,只不过直接撞见悬崖峭壁上两只红眉崖雕,觊觎长生草以至于没有太过纠结先前的奇怪感觉,此时听江宇讲来,只觉得有几分陷入后怕的悚然。
静静听着义子所言的江沧海没有说话,只是忽然止了步。
所有人都觉得奇怪,却又不敢询问,但见他默立数息,忽然举起了腰悬的古刀。
这是要做什么
见到他这个动作,霎时间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举动。
但见江沧海并没有用什么力气,甚至于只是轻描淡写地举刀往前一划,刀气如电,瞬间毫无预料地刺入三四丈外一棵状似普通的大树。
众人只待看到木屑纷飞整棵树轰然倒塌的画面,却见深蕴气势足以叫人血脉偾张的刀气没入树干,就像是被一张巨口吞没了一般,有片刻的时间竟是毫无动静的,紧接着就眼睁睁看到那棵树呈现出了一种近乎于荒诞的异象
大树轰然消散
并不是承受不住刀气整棵树都被撑爆碎裂,而是连同树干、树冠与每一根枝桠每一片叶片,在刹那化为密密麻麻的一片幽暗的飞虫
那如暴雨前的乌云般浓密沉重的虫群飘荡在风中,承接了那一刀之后依然似无所觉,悠悠然飘到另一边,然后又在那个地方凝聚出了一棵新的“树”。
众人大骇。
“果然。”江沧海见状凝眉一语,收刀。
树木的生机与虫豸的生机是孑然不同的两种气息,甚至于不同的树种之间散发出的气息都是不同的,高明的武者通灵天地,自然窥得到这中间的细微差别。
“这到底是什么”江源控制不住地惊叫。
仔细望去,那“树”的模样与周围任何一棵树都无所不同。
树皮枯燥,树枝曲直,连树叶上经脉的肌理都清晰可见,它的“枝叶”甚至还在随着风摇摆,若非早先所有人亲眼看到那是由一种不知名飞虫“凝聚”而成,任是谁都不能说,这不是一棵真实的树
江宇默立良久,叹息“我明白了义父阵势中既然有“虚”的一部分,自然每时每刻都会变化,所以无所谓阵形,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窥本求真,找到阵眼”
江源头都大了“宇哥,你说得倒轻松,哪来的本哪去找真我就想知道这些树到底是真是假”
他一时怒火攻心,猛然抽出腰间长刀。
到底还知道不能在义父面前放肆,绕到另一边举刀狠狠劈下。
江宇并没有加以阻止,或者说他也想知道这里到底还有哪些树存在问题。
倾尽全力的一刀,自天空直劈往大地,灌注的真气随刀光化为数不尽的锐锋自刀尖涌泄,刀风平地而起,如旋涡般席卷过正对面的树海,直冲过数十丈远才慢慢止歇。
瞬间地面裂出一道沟壑,巨木倾倒叶落如雨,依附在那奇特阵势上的幻术似乎被撕扯出一个角,无数黑色的飞虫现出原形,密密麻麻悬停于空,倒也未再次伪装成树,而是洋洋洒洒结队飞往远处。
视野为之一空。
有效果
江源精神一振,举刀大吼道“都闪开我就不信这鬼蜮伎俩能我们困到几时”
江沧海负手而立,江宇、江浩离义父几步远外扶额叹息,所有人占据一片小高地看着江源在那举刀横冲直撞虽凌乱放肆毫无章法,但很显然就是这样无所顾忌的行为,使得那被蒙蔽被误导的真实逐渐显现出来。
众人骇然,但见那为阵势所笼罩的无形“迷雾”在众人心头逐渐散去,那沉郁、安静、无声无息得甚至能用死寂来形容的森林,开始露出它原本的模样。
自是一股虽凌乱糟糕却别样的生机勃勃。
众人心中都涌起一股喜悦之情,打算借此再行找路,却在那刀光刃气,树木渐趋倒塌的轰鸣声中,听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声音。
似乎是虫鸣。
轻轻的,细细的,却紧紧密密,连绵成一片。
仿佛远在天边,仿佛漫山遍野都是,仿佛是幻觉,又仿佛近在眼前。
紧接着又有一种怪异的声响,似乎是哨子在吹,但又没有发出哨子嘹亮清越的声音,只有钝钝的气流和着沙哑的嘶音一声连着一声,沿着地面不断攀爬。
哨音之中,似乎还夹杂着某种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林子间滑行发出的声响。
“王蛇”有熟悉这声响的人不约而同低叫出声。
大部分人的手都下意识抓在了武器上,摆出了警戒防备的姿势,死死盯着声音来的方向。
某一个时刻,哨音停止,紧接着所有的虫鸣都好像停止了。
只有巨蛇爬行的声音清晰至极。
江源紧握着刀柄,神经紧绷,随时都能砍出下一刀。
随后所有人都是一怔,难以置信地望着视野尽头的出现的身影,几乎怀疑起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
那是一个小小少年,坐在一只金目王蛇的身上,随之而来。
比成年男子怀抱还要庞大粗壮的蛇身却并不显得笨重,事实上它行进的速度极快,只瞬间便能窜出数丈。
王蛇停止了,钟灵琉秀的少年歪着头注视着这一拨人,眼神中透露出某种好奇与惊诧。
那是个长相极为俊秀的小小少年。
不能称是孩童,因为虽说长相稚嫩纤幼,但气度极为持稳老成,竟有几分类似江宇一般的从容淡雅书卷气。
麻衣细带,布裤芒鞋,穿着十分粗陋,甚至可以说是糟糕了,却并不能掩饰他通身的灵气。
更别提他的出场方式那一些隐于暗处莫名其妙的虫子就叫人十分惊悸,无法不联想到那密密麻麻的奇怪到能树木伪装成的虫子,而且拿一头温驯服帖的金目王蛇作为坐骑,还指哪到哪,这可就是骇人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怔住。
少年打量了他们片刻,眸中的带着探究与剖析欲的好奇之色很快就淡褪下去,黑白分明的眼瞳淡淡扫过一圈,又望向那一片狼藉的树海,眉宇迅速就皱了起来,怒气也渐渐萦回在眉眼间。
就连要发怒的时候都显得冰雪可爱。
江源没忍住上前一步“喂,小孩你是谁家的”
这偏僻荒凉的山谷中竟然出现了孩子,还是这个年岁,想都不用想这会是谁的崽
想想也是,侠刀携妻隐居于此八年,若有孩子,可不正是这般年纪
孰料少年挑眉瞪了眼他,眸光灵秀逼人,纵使是饱蕴着怒火依然叫人觉得分外好看,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冷冷道“娘亲说得对,外面来的人都是祸害果然不用对你们太客气”
“小金,我们走”他皱了皱眉一拍蛇脑袋。
式微心中很是失望,活生生的跟他一模一样的人原来也没有什么稀奇,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破除了心里那一点小小的隔阂便陡然觉得索然无味。
本想着外来人好歹会有几分本事,没想到对于最外层的幻魔阵都被困成这样,就算发现了幻蛊的存在,破阵方式也如此毫无技巧而言。
再联想到这些人的到来给他们带来了如此大的麻烦,便想着何必多加沟通呢,死光了也就死光了,方便夺船出去。
“站住”江源猛地上前一步他忘记自己还持着刀。
几乎是伴随着杀气的嗓音一出,整片森林便再次可疑得静寂下来,似乎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抽空了此间的空气,于是声音不能再传播。
听不到各式各样的虫声鸟嘶也就罢了,连风吹树枝的声音、草叶婆娑的声音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紧接着取代而起的是幽幽然的细密气流,知觉可以清晰感知到到处都是小小的微弱的气团,极为弱小,但这些东西达到了密密麻麻不可尽数的地步,就足够称得上是可怕。
现在那种可怖的威胁感源自四面八方,无孔不入,虎视眈眈地盯着式微与那些陌生人之间,似乎只待一声令下就齐涌而出。
江源僵在那里,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伴随着毛骨悚然而起,忍不住大怒“虫子到底哪来的虫子这劳什子的狗屁大阵是你们给布下的害死我那么多弟兄”
式微随着小金一个纵身就已游出不少距离,但他还是停了下来,不仅因为后方人的话,还由于清晰地感觉到有一种极其可怕的气机锁定在自己身上。
那是种如山宇般的巨压,浩瀚无边,又充满重量,瞬间堵塞上身体每一个毛孔,连血液都仿佛凝滞般减缓流动,他几乎是本能地运转起惊影诀化解这种压迫感,转过头。
皱着眉扫过这些人,式微很有耐性,等对方骂完,才缓缓道“废话,谁砍你家的树,扒你家的蛇,你不生气”
“娘亲布阵还是高看你们谁料到你们连最外层都迈不出去,还要靠蛮力取胜,若进万象森罗第三重,那不是只能等死”
这嘴巴
江源死死攒着刀柄,即使知道这很有可能是“侠刀”之子,不能太过放肆,都快按捺不住涌上心头的怒火了。
江宇猛地上前一步,阻断了他的话“此阵名为万象森罗”
他的目光灼灼,深吸一口气“是你娘布下的”
少年瞅瞅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重点难道不是你砍我家的树,扒我家的蛇吗”
他拍了拍小金的脑袋,怒目而视“就活该你们困在这”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占山为王,圈地为主,这山谷确实是偏僻,本就是无主之地,侠刀在此,自然是这山谷之主。
说这满山谷的树是他家的,并没有什么不对。
但说那一沼泽的金目王蛇都是他家的,这就太过了一些,那些王蛇知道自己已经被占有了吗
能驯服一两条蛇并不代表就能堂而皇之地将整个沼泽据为己有。
“小鬼,你话放客气点”连江浩都忍不住开了口。
“对你们不用客气,”少年脆生生地说,“娘亲说,鹰嘴崖上那两只雕杀了就杀了,灵蛇沼泽你们不能动,否则就别想活着出谷了。”
江源皱起眉“和着你们跟那俩雕有仇,打算借我们的手报了”
“不对啊”他立刻道,“你们跟蛇打什么交道金目王蛇从来不爱出集聚地,你们又没有船,出入外界不靠红眉崖雕靠什么”
不知道哪句话触动他的逆鳞,反正少年的脸色倏然就沉了下来。
“小金,走吧。”他竟是一句话都不愿再说了,眼看身上那道可怕的气机似乎弱化几分,对方的杀意显然减小,他很懂得寸进尺,拍了拍蛇头就待走。
不少人瞬间抬头看盟主脸色江源毕竟还懂得几分察言观色本事,明白说错话彻底触怒了对方,但他被义父宠得皮惯了,这个时候也不怕火上浇油。
“等等小孩,你别走啊”他大声喊道,“你倒是先说清楚你爹在哪啊老是听你讲娘亲娘亲的,可我们是来找你爹的”
蛇身一转时,在场之人就待拔刀将这一人一蛇拦下,只是没想到江源此话一出,那发了怒的少年猛地停下了。
他转过身,眯眼看去“你找谁”
江源大喜“侠刀任非凡”
他说“只要你带我们去寻他,我打包票答应你的一切要求”
少年盯着他,眼神闪烁,是很明显的斟酌与思考,然后他淡淡道“我没有爹”
所有人都是一愣没有爹
什么意思
大约见着这些人难以置信的表情,少年语气格外生硬“就许你们有爹,不许我没有爹么”
“不是,”江源瞪大眼睛,急了,生怕自己闹个惊天大乌龙,“你没有爹你不是侠刀的儿子我不信你这样的长相,你敢说你娘不是天下第一美人莫珂”
少年也怒“娘亲就是娘亲,你说的我都不知道我娘也不是天下第一美人,她就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
这下所有人都看向江源。
江源瞬间后背湿透,望向后方某一人时汗涔涔心慌慌“义父孩儿孩儿”
此时此刻他也不由得开始怀疑是否真是自己弄错了,这并不是任非凡与莫珂的隐居之地,侠刀另有所在
这个时候某些细节才浮现出来,叫他更为胆颤侠刀被誉为“天下第一刀”,手握刀圣传承,若这小孩是他的孩子,他有可能不交给自己孩子刀法吗
可这少年身上确实没有任何刀意。
甚至没有学过武的痕迹
还有比这更直接的证据吗
或许他是真搞错了,这地方确实有异人能布下这等奇异阵法的异人,但对方不是侠刀夫妇
真是没有比这更叫人沮丧糟糕的事实了。
看他整个人如被烈日暴晒的草一般蔫了,江沧海终于开了口,倒也不责怪他“无妨,知道此处藏有异兽倒也不虚此行,待取得崖上长生草治好你大哥宿疾,倒要叫他记你一功”
他不想要荣哥的恩情,他想要得到的是义父的刮目相看
现在全泡汤了。
没等他从沮丧中走出来,却听一旁的江浩忽然道“既如此,你我间本无敌对之局,我等若答应不入灵蛇沼泽,你能带我们出阵否”
式微眨眨眼“你们本来就不该进去。”
“那么可有事需要我等效劳”江浩平平缓缓道,“必义不容辞”
式微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忽然指着另一个人“你说了没用,他说了才算”
那葱白一样细长的手指正指着江沧海
显然明白真正的主事者是谁。
江沧海倒也不气,觉得这小孩挺好玩的,眸中甚至生出些许欣赏之意,熟悉他的人自然知道他的认子癖好又在蠢蠢欲动了。
他轻笑道“你的任何要求,我皆能满足。”
式微并不怀疑,他拍了拍手,也跟着笑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谅你们也不敢欺我。”
看过万象森罗幻魔阵对这些人的效力,他已经明白这样的阵法对于自己来说是何等大的筹码。
那灵秀逼人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了两下,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整座森林都是万象森罗的一部分,这里是第二重阵,你们之前若是自鹰嘴崖沿峭壁一直走到底,倒是还能绕回第一重阵那边离岩滩就近,可若是从这儿回岩滩,入夜前你们定然走不出去”
式微挑了挑眉“我能驱使的蛊虫不包括魇蛊,而且我只记得幻魔阵白日的变化,你们大概只能在林中过夜了。”
就把人带进第三重阵困死吧,再回去找娘亲,娘亲说怎样就怎样
嘻嘻,实力差距过大的话,谈什么公平交易
与其指望着别人老老实实把东西奉上来,当然是居高临下直接夺取自己想要的更为合算,等有了船,出去的希望落实了,他们可以再慢慢谈嘛。
他也不觉得拿阵势坑人有什么不好的,拿娘亲的话来说我凭我本事坑的人,你能奈我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