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隐秘的至深的深渊梦境之中,维拉尼亚窥到了上一个创世纪的瑰丽、辉煌以及一切的落幕。
极寒造就但凛冽的光破开了某一种位壁,那是比时空还要难以捉摸的事物,如果非要以一种固定的概念来形容的话,那只能说是“命运”了。
在如同透明的砂砾凝集而成的画面中,遮天蔽日的世界树将银白色的枝丫舒展到天宇,云中的城池影影憧憧,繁花中的家园层层叠叠,燃烧的火鸟振翅飞舞,在虚空中以光编织行走的道路,树胎而生的精灵婉转动人地唱着歌谣,撒播下生命的种子,白昼是流光溢彩的,黑夜是光怪陆离的,云中城、树之国、土之森,恢弘壮阔的文明以异样的形态存在。
听不清楚的赞歌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歌唱着世界树的庇佑,颂扬着生命的光辉,直到光没来由地黯淡下来,冠盖底下滋长出无穷的阴影。
——黑暗年代的降临猝不及防,却又绵延了何其漫长的年岁。
富饶渐渐消减成贫瘠,烂漫逐步退化成干涸,为生存而起的战争将所有的种族都袭卷,城池坠毁,国度破碎,森民哀嚎,血肉染红了银白的枝叶。
世界树的根,庞大又发达到占据了世界另一半的根系,那些汲取了诸世的痛苦与绝望的根系,扭曲成了另一种形态。
吞噬了尸骨的地方增殖出数不尽的肉瘤,蚕食了罪恶的地方流出肮脏污秽的脓血,当世界树轰然倒塌,牠残余的根系却在一切生灵的黄昏辗转脱胎为深渊。
撕心裂肺的哀鸣与古老的呢喃交融在一起,挣扎着想要撕裂这场黄昏,却被拉扯着坠入更深之处。
最后一叶银光被深渊吞噬,黑暗彻底掩埋尘世。
在更漫长的时间里,深渊就一直在此转化、演变、蠕动、生长——新的创世纪诞生,与它无关;新的种族与文明蔓延,也不为它所在意。
深渊就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安然地存在,安然地做了一个关于过去的梦。
直到此刻,深渊的血肉被撕开,魔力的漩涡被搅散,那些深藏其中不为人所知的记忆从它的梦境中被撕扯出来,在血淋淋的伤口中袒露出非此世的隐秘。
魔力的震荡随之一层层炸裂,有不可名状的东西一直在剥落,飘散,扭曲着所能接触到的一切——有限的规则荡然无存,仅有的秩序粉身碎骨——维拉尼亚处在一种极端恐怖、恐怖到无法形容的境地中,即使有阿拜斯的保护,她人类的伪装也被消弭,泰坦的真身连光都无法释放,反倒是死亡的力量,能在这种恐怖中支撑片刻。
窥探不该触碰的事物,便要承担相对应的风险与代价。
但她并没有丝毫恐惧,因为有阿拜斯在。
她躺在阿拜斯的怀抱中,艰难地“看”完了那些碎散的记忆片段。
有太多的信息,她的感知甚至都不能将其准确辨析,并不是说无法接收,而是难以被她的认知方式所理解,到最后连意识都混沌了,像是陷进浓密的泥沼之中,越陷越深,无法挣脱——她好像要被这个庞大、荒诞、扭曲的梦境同化,充满污染性的呢喃在她耳畔不断重复,以不知名的语言牵引着她的灵魂……
维拉尼亚颤抖着醒过来。
光凝就的血肉骨骼都好像发出咯咯碰撞的声音,层层叠叠的光翼也在不自觉的打着战栗,她躲在冰雪之主幻化而成的巨狼柔软寒冷的长毛中,还是烫得好像马上就会融化。
光源本身竟然也会害怕烫吗?
维拉尼亚意识到自己正窝在巨狼怀中,被臂膀与那巨大的头颅圈起来,冰雪之力正为她隔绝了所有外来的侵蚀时,她才找回安全感。
但她依然用了很长时间、才将自己在深渊的梦境中见证的画面以自己的认知解析出来,那恐怖的似乎存在重量的隐秘并没有压垮她的精神,反而叫她更加兴奋,她从白狼的前肢间钻出来,捧着祂的下巴,将脸迈进长长的毛发之中,期待地说:“阿拜斯,我想看……”
“你原本的样子,阿拜斯,”她的光翼兴奋地颤动,绚烂的光从她翼间泻下,在柔软又细腻的狼鬃间流动,玫瑰色的红瞳沉淀着和缓的色泽,动人的声音带着上翘的尾音,近乎于撒娇一般,“给我看吧,阿拜斯?”
白狼灰蓝的眼睛俯视了她片刻,不知道是习惯了顺从她,难以拒绝她的任何请求,还是说无所谓这一切——银白色的长发如瀑布淌落,繁花的香气混合了寒气依然显得极为馥郁,一叶一叶半透明的光翼垂落下来,如花朵般层叠,这个形态的祂似乎有着某种独立性,连冰雪的权柄都像是无法在这具躯体内部停留,只能自然析出,化成雪花的模样悬浮在祂身侧。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身形过于庞大,下一秒,祂便缩小了形体,直到幻化成与维拉尼亚相似的体型。
而近距离注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才发现那并非灰蓝的底色,而是被冰封的魔力所折射出来的光,灰蓝的背后,依然是银白的瞳。
维拉尼亚的心脏砰砰直跳。
甫一眼便是头晕目眩,连灵魂都变得轻飘飘的,漫无边际,落不到实处,满世界的花都好像正在盛放。
就像是命中注定……就像是宿命的交错,难以抗拒的致命吸引。
祂有着与泰坦类似的形貌——但祂并不是泰坦。
祂幻化出的模样有着与上一纪的世界树相同的的样貌,与其说是“冰雪之主”,更像是生命的主宰。
就仿佛祂的原身,那久远之前孕育了一个世界的巨木。
“所以,正是因为有你的存在……才有了泰坦?”维拉尼□□不自禁地抚摸祂的脸,“泰坦,其实是照着你的样子演化的?”
光的宠儿、世界所钟,从世界的内核中诞生,纯粹的光明全用来孕育泰坦,不可谓不得天独厚——只是,如果考虑到曾有过上一纪,而且拥有这个样貌的原住民正是唯一留存的生灵,经受过一次毁灭洗礼的世界内核,以祂的姿态创造出一个种族,就能够被理解了。
当然,创造的过程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让泰坦演化出了一种同族相残、必须你死我活的天性,这就是个不为人所知的秘密了。
“也许吧。”阿拜斯回答。
脱离了冰雪冷酷无情的加持,祂的声音轻柔得就像是花开。
“绿龙选择构建正义法庭的形式,是因为祂在陷在深渊里的时候,窥到了上一纪的隐秘,所以才借此生出了那样的梦境?”
绿龙以龙骨为树干,以肋骨作枝条,血肉为叶片,身体化为正义法庭支撑起庞大的梦境,借用的怕就是世界树曾有的模样。
“是的。”
维拉尼亚眸光闪烁,忽然问道:“如果我前往深渊,现实中的深渊——我会遇到危险吗?”
阿拜斯没有回答。
“会吗?”维拉尼亚追问。
“你最好不去。”祂说道,“你看到了它是怎样形成的,也该知道它的可怕。”
“如果非要去呢?”维拉尼亚悄悄展开光翼,去牵祂的,本来只是觉得好玩,就跟孤独的孩子见到水中自己的影子,也忍不住想要伸手碰一碰那样——然后彼此都是一震。
陌生又奇妙的感觉顺着电流传达着彼此的心情,似乎能消融中间的一切阻隔。
有些问题好像本来就不需要回答?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深渊中发生的一切,连梦魇都无法窥探,这已经很叫他愤怒了,再见到冰雪领域中发生的一切,就算不明白来龙去脉,已经叫他愤怒到要爆炸。
“这是我的地盘!”梦魇咆哮,“这还是我的地盘吧!——竟敢在我的地盘动手动脚……”
这团阴影抓狂得都恨不得把身体扭转:“最可恶的是,还不准我看!!”
“你下流。”渡鸦鄙视道。
“连看都不能看么?!”梦魇崩溃,“这俩在我的地盘谈情说爱啊——我作为造梦主连看都不能看么!”
“你无耻。”渡鸦翻白眼。
“我也可以模拟泰坦的形态啊!她喜欢什么样子我就可以变成什么样子!”梦魇仍旧不甘心。
“你唯一的自知之明就是不敢出现在人家面前。”渡鸦冷笑,“也就敢靠臆想过个瘾了。”
“滚!”梦魇骂道,“别乱说话!”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重点是这家伙一边生气,一边还露出那种无限遐想的表情,贱兮兮的模样连渡鸦都不忍直视。
“亏得你到现在都还没被搞死……”渡鸦喃喃道。
“不行!我一定要知道她究竟看到了什么!”梦魇回过神来,还是耿耿于怀,“让我找找,让我找找……秘密究竟藏在哪里……”
“我劝你还是不要这样干的好,”渡鸦对自己的主人冷嘲热讽,“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你以为自己还没疯彻底?还有能耐搅和这种东西?她有人护着,你就烂命一条,再不识好歹迟早折里头!”
梦魇潜藏在阴影之中,并不是昏了头的模样:“我必须知道,那位成功度过黑暗年代的倚仗是什么。”
他竟然显得无比清醒:“他的经验我无法借鉴,但只要他为她考虑,那我必然能窥见哪怕一丁点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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