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之森。
精灵阿布托因觉得很头疼,他至今仍不相信女王为什么会同意那样的邀请。
与维拉尼亚虽不说交往密切,好歹也有不少接触,自然清楚她是怎样一个存在,比噩梦更要惊悚,比深渊更要恐惧——事实上当那银发的“不眠者”在现实中出现,蔷薇色的眼瞳对着他微笑的时候,那瞬间的惊悸与战栗直到现在仍叫他惊魂未定。
当然,他在梦境世界的名字是晨光,因为某种考虑而与他的哥哥交换了名字……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邀请了他的女王参与剿灭纯白教皇的联合啊!
对手可是纯白教皇!
但凡与这位光明冕下打过交道的都能充分认识到他的恐怖,虽说维拉尼亚也令人害怕,好歹有温和迷人的表象,教皇却是纯粹的彻底的白色-恐怖。
事实上,阿布托因·疾风很有几分怀疑——她是真没想过拿森林精灵当炮灰?
以及,女王到底为什么要同意?!
“真想不通就去问女王。”
正在擦拭自己的弓弦的黑发精灵说道。
“不行!女王正为‘枯萎病’头疼,我怎么能去打扰她?”
即使是环绕着浓郁生命魔力的绿色无尽之森,也会直面天灾的侵袭。
连永恒的精灵母树也只能勉强维系自身的生机,已有很多年没有新的精灵诞生,而化为无尽之木的精灵同族越来越多,绝大多数精灵多族群都在不停减少数量,如果没有方法扭转这一进程,总有一天大概连精灵这个种族都会永远消失。
“枯萎病”同样是种难缠的灾难。
无尽之森拥有亘古积蓄的庞大魔力,这些维护树海的生命魔力倒是没有无故流失,但是它们正在被未知的规则扭曲,黑暗污浊的侵蚀甚至在不断蔓延,就如病一样。
要知道无尽之森的一部分树木是精灵死后化身,拥有与众不同的生命力,但是连这些树木都在无差别地枯萎……这就是令精灵女王也头疼不已的大麻烦。
阿布托因忽然道:“哥哥,你就不会好奇吗?她到底说了什么而蛊惑的女王?”
阿塔利克正在端详手中的木弓,本来不想搭话,忽然意识到什么,停顿了一下还是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从梦境世界死里逃生,阿塔利克多少转变了一些他那以前那种过分孤傲不群的心性,他代入了一下自己兄弟的想法,倒也能感受到几分对方的焦躁。
“并不是蛊惑,”他说道,“而是一个切实可行的方向……或许正是意识到了这点,女王才会想着去尝试。”
阿布托因张开口本能地想要反驳什么,但马上又沉默下来,许久他才说道:“那也不是非要走她提供的道路……你知道,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利己主义者,她会把所有人都当成棋子,个人意志在她那里是要被完全抹杀的,就连利弊得失也只会遵循她的标准……哥哥,这是我们的族群,我没有把握加入她的队伍、但是在意见出现矛盾的前提下,她会对我们做什么。”
阿塔利克慢慢道:“那就要看,特拉丹有什么冒险的必要了。”
他望着穿透头顶茂密的枝叶而来的阳光,错落的树影在他的身上飘落下无数的光斑,仍旧是与过往一模一样的宁静祥和,但谁能知道森林精灵已经衰弱到不得不走出无尽之森的地步呢?
“日落湖离特拉丹太近了,”他的绿眼睛中浮沉着某种如碎冰般寒冷的神色,像是呢喃般又重复了一遍,“实在太近了。”
他没再说什么,低下头,又一次从头到尾仔细地擦拭他的弓。
然后在那一夜的梦里,没有进树屋睡觉,而是躺在无尽之木间的吊床上望星空的阿布托因,被心事折磨得很艰难才入睡。
他的意识才刚沉入黑甜的梦乡,就猛然睁开眼睛。
坐在斜前方的枝丫上的身影,正笑盈盈地垂眸望着他,银色的长发比月色还美丽,蔷薇色的眼瞳在夜的晕染之下并没有流转清透的梦幻之色,却仿佛一汪深玫瑰的梦境般动人。
明明是如梦的剪影般美丽的场景,阿布托因却一个激灵坐起来,差点因为过于剧烈的动作从吊床上掉下去。
怎么回事?
她怎么在这里?!
没等战栗爬满脊背,他的大脑就疯狂地警告他——这是梦!
这绝对是梦境!!
所以她到底是怎么进入他的梦境的?
又是来做什么的?
“我有那么吓人吗?”那个存在托着下巴倚在那里,笑着问他。
阿布托因僵硬的、惊惧未定的、点了点头——在他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点头的时候又连忙摇头:“你怎么在这?”
“因为你的困惑很深啊,”维拉尼亚笑道,“既然那么困惑,为什么不直接询问我呢?”
阿布托因先是一愣,下一秒,冷汗渗出,密密麻麻地铺了一背。
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在密切监视无尽之森吗?
他们是不是很危险??
“没有哦,”她像是确切地知道他在想什么,回答道,“我的视野还无法穿透无尽之森,我只是能感受到你的情绪而已。”
老实说,这更加恐怖吧!!
“是你自己答应的吧,”维拉尼亚的脸色还挺无辜,“你自己都忘记了,那时为了救你兄弟,你作出了什么允诺吗?”
阿布托因的脸色非常难看,他很想问个清楚,因为他是真的没有这个记忆,但又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存在究竟有多恐怖,连梦魇都没玩过她,连纯白教皇都被她坑了好几次,放在那俩面前,他被坑那么几下,好像也没什么好问的。
他抿着嘴唇,生硬地转换话题:“所以,你究竟想做什么?”
“来给你解惑啊,”对方说,“你不是很好奇我是怎么蛊惑女王的吗?”
很想大喊没有,但这是在他自己的梦境里,对方又确切能看透他的心理,思想多半瞒不过去,他也只能咬着牙警惕道:“你那么闲?”
“恰好从迷雾海回来,”维拉尼亚微笑,“确实无聊。”
阿布托因沉默了两秒,内心在疯狂大喊。
迷雾海?!!
作为绿之民,哪怕拥有漫长的生命,离开无尽之森的次数也有限,远在海域之中的情况确实不甚明朗,但他在梦境世界中见过太多这个世界背面的风景,而且与某一位糟糕的深海王族结下不解的仇怨,所以他对无边大海多少有些了解。
吞噬者在现实中究竟是什么情况确实不知道,人鱼毕竟是个极为自我不群的种族,但还有个海妖呢!
想想,迷雾海附近的海域遍布漩涡,直达深海,而迷雾海又是传说中的静寂之海,据说海水都不会流动,一向被视为海中最危险最神秘之地,会否因为那就是“吞噬者”的领域?
她专程去一趟迷雾海,总不至于是去旅行的?
再说,被她折磨至今的吞噬者达到了何种地步,他实在难以想象。
越想越头皮发麻,只能暂且将这些思绪抛到脑后,他深吸一口气:“所以,为什么?”
他确实很好奇:“为什么非将纯白教皇作为既定的对手?女王为什么同意你的……‘邀请’?这个行为中究竟有哪种利益是非把握不可的?”
“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维拉尼亚笑道,“不杀死对方,就要做好被对方杀死的准备。”
她语气轻松,用那种像是“今天天气真好”的语气,讲着最恐怖的事实:“不是纯白教皇统治全大陆,就是先解决掉这个将要毁灭一切的存在,怎么选择还需要思考吗?”
阿布托因茫然地张大嘴巴,有那么瞬间,他看着她的眼神就像裸-身立在冰天雪地之中一样无助。
“当然,对我来说,在他手上吃了亏,想要报复回去也是很正常的事啊。”
精灵面无表情,眼睛已经没有了焦距。
对方的笑容温和而柔缓,就像是在赞美花开得很好树长得很绿一样,就像说的并不是那等残酷之言:“资源的匮乏,必然导致世界的倾轧——疾风,你要知道,马亚拉大陆还是太大了,生灵还是太多了,就算天灾加大频率覆盖下来,要全部消灭也需要很长的时间——命运想要我们毁灭,可谁愿意回归虚无呢?那就必然会不甘心,必然会有挣扎。可是,全世界都在苟延残喘,怎么还可以有例外呢?”
“不是说身在泥沼就一定要将立足云端的拉下来,而是……太危险了啊。”她的语气微微带上感慨,却仍是在笑着的,“实在太危险了。”
“怎么确保自己的安全呢?那就只有将最危险的消灭掉了啊。”
过了很久很久,精灵才颤抖着嘴唇道:“你骗……不,你说服了多少种族?”
“这就太多了啊,”维拉尼亚列数了一下,“地狱魔王、精灵、巨龙、深海种……妖精也少不了,当然人类也是,哦,还有巨人。”
这些种族究竟是怎么凑在一起的?
啊?!
为什么还有魔王?!
魔王都被她拉拢了,地狱全势力是不是都没放过?!
他好悬才忍住哆嗦:“……怎么没有天使?”
维拉尼亚遗憾道:“我也想啊,但是金色圣国差不多已经空了。”
她的瞳色温和得近乎诡异:“谁叫伽尔几乎屠灭了同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