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拉斯本来就是玩弄文字、创造故事的人,当然不会轻信别人的言辞。
虽说梦境是不需要道理的,若是出现魔幻色彩也无可厚非,但他还是本能地依靠自己的唯物思维来分析这些信息。
一个从小被抛弃在沼泽地的女婴,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自觉地忽略了“沼泽具备魔力”这样的可能,想到,必然是有人救了她,喂养她,她才能存活,甚至,还得有人教育她——教她语言,教她习俗,教她处世,而且她杀人的本事也不可能是凭空得来。
只是人们不知道背后的故事,又过于愚昧无知,习惯性把一切无法理解的困惑却归结为神秘。
那么那些所谓的“扒皮”“逼疯”传言的背后肯定也具备一些水分,她为了生存为了保全自我,必定会做出一些狠戾的震慑他人的行为,就像是他也会为了避免麻烦而作出挑断别人手筋这种举动,但类似于“人皮挂满树”这种过分反人类的描述他还是不信的,人们出于畏惧和猎奇的心理在传播过程中添油加醋也不无可能。
至于对她本人的描述……道格拉斯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一种难以解释的魅力。
这种魅力来源于她的容貌,来源于她的妖异、神秘,甚至是危险。
她不像是戚诺斯特能够孕育出来的人,或者说她的一切都好像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所以才会有“沼泽魔女”这样的的传言?
“她叫什么名字?”这个问题问了好几个人才得到了答案。
“艾坡坦颂芙。”
这个名词过于复杂,道格拉斯结合这个国家的语言与当地的土语来分析,发现它应当是化用自“沼泽”“噩梦”这两个词汇。
所以,这其实不是名字,而是代号。
因恐惧而生的代号。
道格拉斯在梦中吃饭、睡觉,醒来发现自己还在梦里。
就算这样,他依然没什么危机感。
大概对于自己在“做梦”的这个事实深入人心,而人总是不会担心自己在梦境中受到伤害的,所以他也只以为这梦境未完,自己的潜意识还不打算醒来。
不知为何,他竟然还有些雀跃,仿佛这种现状给予了自己一个机会,可以尝试去做某些未做完的事……于是他就像是昨日一样,穿好衣服,背上自己的吉他下楼去。
酒馆里的一切他已经很熟悉,因此这一日,他离开了酒馆去外面看看。
清晨的空气十分清新,即使是无论何时都有客人的酒馆也显得安静,只有东倒西歪躺得各处都是的醉汉发出的鼾声,在劣质的酒香之中飘得到处都是。
他新奇地打量着梦中的“古老的”村落,当然心中还怀抱着某种隐秘的渴望……
他还想再见一见“颂芙”。
他完全忘不了与她对视瞬间的悸动。
那个神秘的、危险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女人——在听了人们对她的描述之后,他内心更为泛滥的好奇,就像是猫咪的指爪般在胸膛上不停抓挠,连泛着血沫的伤痕都带着糟糕的痒意。
在他的世界中,从未出现这样的人。
多么奇妙,他对于艺术所理解的一切的不可捉摸,都好像能从她身上找到。
道格拉斯无所目的地在街道中转悠,即使有心理准备,戚诺斯特的贫瘠与落后还是超过他的预料了。
像酒馆那样的砖土建筑在这里已经是很坚实的种类了,更多的是粗陋的石头或者木头垒成的屋子,铺着碎石块的路面并不多,很多地方甚至还是泥土的路面,灌木、野草遍地都是,与其说是与自然融为一体,不如说更像是因为这个地方本就无比荒芜。
早起打水的妇人与杠着锄头的农夫在看到他走过的时候,纷纷向他投注奇怪的注视,他的长相和当地存在极大的不同,一看就知道是外来者,不过“酒馆来了位诗人”的传言昨天就传遍了附近,很多人专程赶到酒馆听他唱歌讲故事,因此知道他是谁,清楚他虽然看起来年幼纤细,但着实不好惹。
他没有向人询问颂芙的所在,他很清楚人们对她的忌惮,也知道大多数人的讳莫如深,因此并没有指望着从人的口中得知她的下落,只像是碰运气一般游荡着。
……果然没有遇到。
指望着用这样的方式找到人,确实也有些可笑了。
他在午时又回到了酒馆,觉得自己可以吃一些食物了——他只在作出这个决定的片刻时间里,思考为什么梦里也需要这么规律的饮食与睡觉作息,然后就统一归类为这是受他现实思维惯性的影响,按照习惯、不要抗拒就是了。
然而一踏进酒馆,他就愣住。
在吧台前那个固定的角落,依然坐着那道叫他记挂了一个早上的身影。
酒馆中已经非常热闹,歇脚的行商在询问着当地的新情况,互相别苗头的帮派气氛剑拔弩张,玩纸牌下赌注的酒鬼拍着桌子大声嚷嚷……
她侧对着门口,静静地看着高谈阔论、打架斗殴又或者窃窃私语的人们,就像是群魔乱舞的背景中唯一静止的角落,深褐色的头发迤逦在身后,美丽得妖异的脸上带着倦怠、漠然的神情,时间在流经她的时候好像都是静止的、恒定不变的。
年轻的小少爷竟然有那么瞬间犹豫着不敢靠近。
但很快他就控制好情绪——即使昨日她注视着他时那种厌恶的眼神仍旧像针一样扎在胸口。
他早就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喜爱自己,或者说,在他原本的生活中,讨厌自己的人其实出奇地得多,但他好奇于,会抗拒自己诗歌与故事的人确实很少,在那些人中,会表现出这种厌恶态度的更是从未有过。
这叫他不由得产生了困惑,是他唱得不对吗?弹得不好吗?
还是说犯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忌讳?
好奇助长了他的胆量——再说,这是梦,梦境而已啊,他为什么要害怕自己梦中的事物呢?
……这就是他选择坐到她身边去的理由。
事实上当他落座之后,连穿梭在人群中来往端食物上酒的中年大妈女仆们都投以了隐秘的惊奇眼神,好像他靠近她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抬起头,飘忽的心脏在身侧不远处的人转过头看向他时重重一落。
脚步踏足了地面,思维却像是魂飞天际,有那么片刻他一切感知都像是远离他而去。
“你好。”他睁大眼睛搭讪道。
她看着他的眼神,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感情波动,反而还是那种看待一种摆放错位置的器物的异样。
某件明明不该摆放在这里的器物,摆放在了这个位置。
她看上去没有强迫症,也对于把放错的器物放回到原本的位置毫无兴趣,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看到他——道格拉斯对于情绪的感知是何等的敏锐,所以他能隐约窥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负面情绪。
浓郁的负面情绪就像是深海暗涌的浪潮,触之便会卷入漩涡,彻底湮灭成碎片。
“你好。”她回道。
声音中竟有种面对的是死人一般无需做任何期待的无动于衷。
她收回了视线。
道格拉斯也是如此。
他匆忙转移视线,打算缓一缓,觉得再看下去自己的眼睛真的会被那些无形的可怖的尖刺给刺瞎。
他感觉到自己的饥饿,应该进食了,但处于高度运转的思维却摈弃了马上点餐的这一选项,所有的冲动最后又归结为必须要表达出来的困惑,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低低地好奇地问:“你看上去明明……是憎恶的,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她确实是在憎厌什么。
或许是这些人,或许是这个地方,也可能是整个世界。
但为什么明明讨厌人,为什么又要置身于满是人的酒馆,被人群包围,更何况那些人还是如此肮脏、丑陋充满了人的劣根性?
道格拉斯等待着,直到她回答。
比起当地人满口俚语,她的用词显然规范且文雅得多——只是恹懒的嗓音并不能叫人感觉到愉悦,开到糜烂的花朵在绽放到即将陷落进污泥的程度时,也不存在多少美感。
“比起讨厌这些人,我更讨厌你。”
金发的小少爷又控制不住抬起了头,他惊奇地直视着她,仿佛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事物。
她恹恹地、厌厌地注视着酒馆,碧绿的眼珠就像是某种无机质的矿物,不存留任何属于人性的情绪,整个人与其说是个真人,不如说更像是一尊无生命的雕像。
“离开吧,旅人,”她说道,“带着你的音乐跟你自己,离开我的世界。”
当头铺下的恶意是何等的浓烈,像是无穷无尽的刀子一样切割着他的皮肉,叫他的骨骼都增生出淤泥一样的痛楚——道格拉斯要在这样纯粹的恶意与排斥之中震慑片刻,才发现她已经离开了原地。
她的身影穿梭过人群,已经往酒馆的大门走去。
道格拉斯反应过来的瞬间,甚至没有思索的余地就跳下椅子,夺路追上去。
“等等!”他满胸腔都涌现出一种莫名的惊慌。
她为什么一直用“旅人”这个名词称呼他?
她为什么叫他离开?
离开这个梦境?
她知道他来源于何处?
他潜意识的本能似乎触碰到了某种诡异之物,而在没有想明白这诡异来源于何处之前,他已经想到,必须留住她,必须再问她一个问题!
他跨出酒馆的大门,追上前去。
当对方停下脚步时,他下意识也松了口气,放慢脚步:“……颂芙?”
忽然见她转身。
她腰间的匕首随她转身的动作十分自如地飞出,落到她的手中。
那泛着银光的利刃不知何时又染上了鲜红的血液。
道格拉斯未看清她的动作,只看到自己喉腔中喷出的血液。
那血液从他的伤口中飞出,毫无阻隔地溅在了对方苍白诡异的脸上,竟没有叫她哪怕是动容片分。
她平静地注视他死去。
而在感受到疼痛之前,他首先意识到的是寒冷,快速吞噬身体一切暖意的寒冷,狰狞地覆灭所有思维的寒冷,恐怖的寒冷如灭顶之灾般浸润了他一切感知,紧接着他就骤然陷入死亡的怀抱。
——他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可怜的道格拉斯
2.憎恶写完就写结算,然后开仙侠副本,其实还有个欲-望是中型副本,与小副本的创造者有关系,只不过未到合适时机,暂时不写,结算时会把小副本的真相串联起来揭示谜底的~电脑版,百合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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