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害!”
“这一定是敌人的陷害!”
我一做完笔录出来,就看见乔荞暴跳如雷。
相比于辣妹子的泼辣,东北女孩显得更加直率和暴躁。她如今已经陷入了见东西就想砸的狂暴状态,见了我之后发泄式地和我对了几拳。
尽管我的身体素质很好,乔荞也没有真正发力,但我还是被震得双臂发麻,差点急的用替身反击。
由于事发突然,我又做得太过天衣无缝,所以在乔荞看来,这件事的嫌疑很自然地落在了“花园”头上。
短短的几天里,“花园”的杀手对我们进行了数次致命的袭击,这次又在杀人灭口的同时嫁祸给了和她一起长大的表哥,这一切都让乔荞的怒火无处发泄。
对于拆那人来说,“祸不及家人”是很重要的一条底线。
德古拉先对乔荞的凡人母亲动手,又设计陷害了帮助我们抓捕戴斯、将“花园”系列案提交警方的表兄,这一切都让她对德古拉的仇恨值达到了又一个高峰。
面对这样的怒火,我也没有任何好的办法,只有沉默地抱抱她。
盖丝躲在墙角下的阴影里,窝着头装死不敢出声。
我很能理解乔荞的感情,她现在就像一头被老鼠骚扰的巨象,满腔怒火却找不到发泄的对象。
而牵连到家人的愧疚感又让她滋生出类似绝望的无力感,仿佛又回到了觉醒替身前被冯慧剥夺睡眠,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忍受的时候。
“要不我们投降吧……”
“敌人太强大了,还会牵扯那么多无辜的人。他们的替身使者那么多,只要废掉我们的替身,或者给我们也种下那种控制人的种子,我们肯定可以活下去的……”
我装作嗫嚅的样子,发起了最后一波心理攻势,试图击倒这个内心强大的女人。
在这样的处境里,没什么比朋友的无力和恐惧更能感染一个人了。
只要我表现出恐惧和退缩,就可以污染乔荞的神智,将放弃的念头传染给她。
而一旦向敌人屈服,也就意味着她最珍贵的自尊和自爱全部破碎,意味着支持一个普通人有尊严地活下去,欺骗自己对社会不公和等级差别合理化看待的基础全部崩塌。
意味着她也只是一个可怜虫,是一个用隐忍粉饰屈服、用努力一叶障目的小丑,实际上她全部的行为都是在窝囊和逃避,早已被黑暗的现实吞噬。
我要撕掉她内心的遮羞布,让“没有替身所以没办法抗衡冯慧家→有了替身没必要和凡人计较→用standpower对抗黑暗势力”的逻辑自洽崩溃,重新让她认识到自己没有勇气,不论有没有替身都要向强权和暴力屈服。
这是我最后的攻势了,乔荞。
如果你能在这样的绝境里依然坚持下去,我就会彻底把你当做和我一样强大的存在去对付,不再幻想同化你成为我的部下,也不再妄想用击败凡人的手段利用你。
“投降?”
“笛子,我能理解你的恐惧。但想到小明的爸爸,想到我家人受到的伤害,想到阿麦菈那样的受害者……”
“我无法说服自己,在向邪恶宣战后,仅仅几天的功夫就屈服。”
乔荞的面色并不坚定,而是痛苦中带着迷茫,甚至双眼通红,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
她现在放不下的,正是自己生而为人的不屈和尊严,以及正义之士们的勇烈和牺牲,还有为家人讨回公道的意气。
也就是说,她实际上已经被击垮了,只不过这些虚名还在桎梏着她。
“没希望的……就像老话说的那样,民不与官斗。”
“他们是一个组织,有茫茫多的人力物力财力,还有各种各样的社会关系,甚至操控了大量境外官府。”
“我们的官府还不一定比境外的好呢,他们现在开始渗入,很快这里也会被他们掌握。”
我循循善诱,把“花园”的淫威和之前压迫她的官家小姐冯慧逐渐重合,要给她最后一击。
“是吗……”
乔荞的目光越发涣散,我确定她的斗志和尊严都要崩溃了。
本以为没有机会打倒这个强大的女人,没想到在现实压力的逼迫之下,这个赤手屠熊搏虎的天神般的人物,一样会有脆弱的一面。
“只要投降了,就能活下去,就能救大家……”
“以我的能力,甚至可能成为干部,成为他左膀右臂般的人物,对曾经的老爷们予生予死……”
乔荞喃喃自语,不需要我的引导,她就能看到投降后的光辉前途。
只不过我不能让她投降德古拉,而是要投降“阶梯教派”的教主——在她屈服之后,我会再次引导,把投诚目标换成我。
“太可笑了,我有了这样的力量,结果却是要我拼尽全力,去成为我曾经最厌恶、最想打倒的阶级?”
“一旦被种下那种种子,我的生死都掌握在别人手里,又怎么可能真正‘活下去’?”
“张叔那样的普通人,都有勇气向黑暗发起挑战;我打爆了他无数的得力干将,却反而要向他投降!”
然而和我预料相反的是,那样“光辉”的前途非但没有让乔荞彻底沉沦,反而激起了她强烈的反抗。
为什么?
难道人类活着,不就是为了凌虐他人,为了锦衣玉食吗?
我陷入了短暂的迷茫,我第一次见到我无法理解的人类。
人类的一切欲望,不都应该是让自己得到更多、比别人过得更好吗?
这种欲望往小了说是养家糊口,往大了讲叫上进心,膨胀之后就是野心和郑志图谋,从来没有人能够逃离这个定律!
哪怕是历史上的伟人英雄,我也不相信他们是真心为了全人类的幸福!
为什么有人可以拒绝这些?
我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居然受到了冲击,我迫切地想知道乔荞为什么抵触这样的好处,难道她的内心也和我一样只允许自己成为“王”,拒绝屈服于人?
或者说,她有着和我那莫名其妙的想毁灭人类的欲望一样,情不知所起地想要奉献全人类的精神?
“笛子,我想通了,我绝不放弃,绝不投降。”
“为了荣华富贵,为了予生予死,那是官老爷和紫本家的想法,不是我小屁民的。”
“或许我蜕变为统治者的时候也会产生那样的想法,但现在的我就是我,是被老爷太太们当做耗材,被少爷小姐们玩弄摆布的小民。”
“这样的我只有最朴素的愿望,我希望吃饱穿暖,希望安居乐业,希望每个人都平等地沐浴在阳光之下,希望豺狼和蛀虫统统死光。”
“我不想自己变成那样恶心的蛆虫,也不想让我正直的母亲看到我那个样子,不想让我哥说我变了,不想让我立德树人的老师对我敬而远之……”
乔荞的眼神逐渐坚定,她给出了我从未想过的答案。
曾经我也学过马先生的“阶及分析法”,但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可以如此简单。
肮脏的郑志,阴暗的倾轧,这些东西都是棺场和职场上的东西,是姥爷太太、紫本家的领域,而升斗小民从来不需要也不稀罕这个。
乔荞不是为了正义而战,她只是在做一个底层普通人想做的、该做的,向那些看不惯的恶臭发起自己的冲锋。
哪怕只是表面上的盛世和平等,她也愿意拼死去维护,不想让这个国度变成战乱和腐朽的基地。
乔荞没有否认自己如果是统治者,是否会变成那个样子;她只是确定她现在绝不能接受自己成为那个样子。
是我太过自负了。
我玩弄了太久的人心,收拢了太多被欲望侵蚀的恶人,以至于忘记了那份藏在老百姓心底,最朴素最简单的正义。
人为了自己而战是不会错的。
老爷们压榨小民是自己的正义,活不下去的奴才揭竿而起也是他们的正义,不同的阶及会做出不同的选择,这都是他们自己的正义。
我和乔荞的区别不仅在于善恶,更在于阶及。
我是一个衣食富足,独自住在小公寓里的中产小姐,而她是一个舍不得花钱去校外租房,只能在宿舍里被冯慧剥夺睡眠的屁民。
这一次的交锋和腐化,我没有输给她的勇气和善良,而是输给了自己的自负。
我想当然地试图用对付恶人和中上层人的话术去击溃一个几乎一无所有的小民,忽视了这些底层人除了家人和尊严之外一无所有。
当家人已经受到伤害,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尊严和血性匹夫一怒,而不是做出可笑的妥协。
“这就是宿命吧,因为我家都是正直善良的人,所以他们不会容许自己和德古拉那种魔鬼同流合污,让我用这样的妥协换取他们苟活,他们也不会原谅我的。”
“如果我妈不是个烈性子,我哥不是个理想主义的警察,我也不是这个我,那我肯定会投降的。”
乔荞发出了最后的叹息,泪光下的眼神不再迷茫,反而对上了我那因为奸计失败而略显失落的美眸。
“笛子,你就算投降德古拉我也不会怪你,你现在对我出手我都不会怪你。是我对不起你,把你牵扯进来。”
“但你要拿我做投名状,我也不会束手就擒,因为我要为自己的尊严和家人的安全拼到最后。”
她在向我做出最后的诀别,我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孤勇和决绝。
“开玩笑……”
“我也不是什么孬种,抗日的时候川军啥血性你不知道吗?”
“既然你决定了,我就会陪你走下去。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我敞开怀抱,中门大开地把乔荞抱住,替身也被我放到了十米远的极限,表明自己不会偷袭。
收伏这员猛将的计划虽然失败了,但这不影响我利用她和德古拉决战。
我并不感到遗憾,因为正邪不两立是必然,而阶及同样会导致我们三观不同,我本就有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准备。
我甚至还要谢谢这个清醒的女人,她提醒了我时刻牢记阶及分析法,威逼利诱并不是必定成功的。
我们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赤子般率真正直的灵魂,和深渊般邪恶阴险的灵魂在这一刻交融。
乔荞背对着夕阳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而面对着血色残阳的我却艳若桃李。
我们都露出了笑容,但笑容背后的情感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