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域把见面的地点定在自己的油画工作室。
越闻星来过无数次,路线都还记得。时隔多年,再次跨进这里,心里总有一种已经成为局外人的不甘。
梁域在画室单独劈出来的一间会客厅等她,让助理上了两杯乌龙茶。
梁域对待工作时,总是直言不讳。以前越闻星有哪里做得不对,他经常一点面子都不给,不顾身边有多少人,批评总是劈头盖脸的砸下来,一点也不顾及她是一个女生。
而当面对其他事情的时候,梁域却显得很体贴。
半杯乌龙茶喝下去,他的话仍然找不出什么重点,多是询问越闻星最近如何如何、有没有找到新工作、父母是否都好。
越闻星不觉得他现在找自己来,是单纯叙旧的。等了一会,梁域突然让她去看对面展示厅的位置。
越闻星转头,看见正对着门洞的那一块白墙空空如也,眼神继续扫视到别处,发现其他两面墙上,各放着一副风格不同的油画。
她带着疑惑转头,碰巧听见梁域道:“那个空着的地方,原本就放着你那副《雪落春山图》。”
“!”越闻星突然有些反应不过来,“老师,您说什么?”
梁域抚着杯身,回忆着说道:“六年前,当我得知你想把画全部毁掉之后,就故意在画室留了一套仿制品。你当时烧的所有画,都是假的,真品被我保存了下来。”
当年整整十二幅画,有一些已经被人预定,她不顾赔偿的风险硬要销毁,梁域拗不过她,只好想出这个办法。
越闻星惊讶之余,也难免疑惑:“可是那些画上,的确有我做的记号。”
梁域轻笑两声,嗓音温润:“我是你的师父,你做的记号在哪我自然清楚。”
“所以那些画,师父你还保存着。”越闻星喃喃,她不由得低下头,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激动吗?欣喜吗?
好像都没有。
事隔六年,现在这十二幅画,一如当初那样,讽刺着她再也不能画画的事实。
她费尽心思得来的《雪落春山图》,好像突然就变得讨厌起来。
梁域对她这番心理活动懵不知情,他是个画痴,只对画作敏感,对人的感情却很迟钝,过了一会,他接着问:“画我都保存着,怎么样,要拿走吗?”
他理所当然的觉得越闻星此刻该是欣喜的。
然而,半晌后,她才抬头,眼里的光暗淡异常,又像是强颜欢笑:“不了,放在师父这里,我很放心。”
梁域先是一愣,随即点头,“也好。”
助理进来添了一遍水,事情没有往他意料之中的方向发展,梁域斟酌几下,才接着道:“你不想知道那幅画是怎么到贺沉言手里的吗?”
越闻星朝他投去目光。
梁域一颗心才落回原位。
看来,她是想知道的。
“我虽然避世不出,很少在商界走动,但该知道的新闻也是一点没落下,现在外界都在传你和贺沉言的事。师父知道,你不是一个随性的人,你有自己的坚持,而贺沉言与你恰恰相反...”
梁域看着她,脸色突然沉下来,一字一顿道:“他作为一个商人,做事通常是没有底线的。”
-
越闻星到家的时候,已是傍晚。
陈姐做好晚餐后,一天的工作任务就算完成,按时下班了。此刻诺大的房子里静悄悄的,连一根针掉下来的声音都听得见。
她坐在门口换鞋,眼神落到玄关处挂着的那副画上,屋内没有开灯,只有落地窗那边倾倒了一地月色,倒也不算很暗。
换好拖鞋走过去,越闻星用眼睛细细描摹一遍那幅画,耳边回荡着下午梁域的声音。
——“这画是贺沉言从我手上买去的,他以画室相要挟,我不得不这么做。”
——“原本我想在慈善晚宴上把画拍下来,却不料想,他居然肯再次出价。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为了你。”
——“蚕月,记住,离贺沉言这个人远一点,他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难怪,他们好像之前就认识。
原来,贺沉言从一开始就在布局,为的,只是想得到昭华实业的背景支持。
他彻底摸清她的底细,然后以画为饵,来引她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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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越闻星睡得并不好。
她做了一很长很沉的梦,梦见自己被人按着头溺在水缸里,忽然梦境一转,又看见脚底下的摩天高楼,她仿佛站在被何钱挟持的那个天台上。
与现实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没有得救。
没有警察、没有贺沉言、没有那个让她觉得震憾的故事,只有一张泛着恶臭的嘴,在她耳边怒吼:“去死吧,你去死!...”
倏然,脖子上的力道松开,她被人一把从高楼推下。
身体往下坠落的瞬间,心脏不受控制的狂抖,越闻星在挣扎中猛地张开眼。
思绪逐渐变得清明。
一偏头,天已经亮了。
陈姐已经把早餐做好,等着她下来吃。
越闻星踩着拖鞋经过客厅,突然想到什么,在陈姐错愕的眼神中,她直直奔着玄关而去。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玄关那幅画取下来,吃完饭后,又让陈姐找了块白布遮着,把画放到储藏间去。
陈姐不懂什么画,只是看着挺好的,就觉得好,便随口问了一句:“太太,您不喜欢这幅画?”
越闻星裹紧外衣走回厨房,闻言头也没回,声音生硬:“对,特别讨厌,别让我再看见它。”
-
贺沉言不在家的这一星期,越闻星过得还算不错,除了那件事让她心里堵得慌之外,其他的事情都很合她心意。
比如说拿着贺沉言的黑卡去报复性消费。
他不是有钱吗?反正当事人都不把钱当回事,那她就更不用了。
又比如把他珍藏的爱车一辆辆开出去,顺便在路上开了个公路party;还有去夜店勾搭小哥哥,开房之前,直接把结婚证甩在对方脸上。
越闻星吃喝玩乐、肆意挥霍了整整一个星期,在贺沉言回国之前,她特地放了陈姐三天的假。
几天下来,家里没有人收拾,吃了外卖堆在一起散发恶臭,衣服裤子扔了一地,随处可见的零食纸屑,画面简直堪比垃圾场。
她打算给贺沉言一个“惊喜”。
那种被人设计后还要帮人数钱的滋味,越闻星这几天是尝透了。可是事成定局,她没办法再和贺沉言分辨什么,只好用这样的伎俩来恶心他。
贺沉言有洁癖。
年少时,她不小心把冰激淋洒在他卧室的地板上,他能一个星期不让人进房间找他玩。
如果发现自己家里成了垃圾场...
越闻星想想就觉得痛快。
然而当事人还没到家,另一个“惊喜”便已经悄无声息地发到了越闻星的手机上。
——“了妹,你家老公的新闻你看了没?”
越闻星刚把对方发来的链接点开,又有弹窗发来一条消息,是她从前不太待见的一个人,抛完消息之后,紧接着假模假式地发了句
——“哎哟,不小心发错人了,不要介意哈。”
“......”
蠢货。
除了这两条,还有不少朋友纷纷向她发来慰问,越闻星刚想切出去一看究竟,突然发现就在刚刚,江素心也发了一条。
——“贺沉言出轨视频你看了吗?”
越闻星额角一黑,得,这下也不用切出去看了。
她走去冰箱前,把面前碍事的鞋袜踢开,弯下腰拿了一盒冰淇淋,把勺子含在嘴里,单手打字:“没。”
江素心紧接着就发来一个小视频,这个比之前其他人发的要方便,可以直接在微信点开。越闻星走到阳台,把冰淇淋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才去看那个视频。
与想象中的不一样,并不是什么被捉奸在床的画面。
视频总共十几秒,男女主人公的脸看不太清,下半身被车辆挡着,只能看见一个女人扑倒在贺沉言怀里,他恰好抬手...还没等越闻星看清楚,是搂住了对方还是低头亲了一下,视频便结束了。
“看完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劲爆视频呢。”
越闻星靠在躺椅上,遮阳伞堪堪为她把太阳挡住,庭院里的蔷薇开得正好,微风轻拂,她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就好像只是旁观了一场陌生人的八卦。
江素心在听筒里道:“虽说你们是表面婚姻,但贺沉言好歹也忍耐一下吧,这才结婚几天,就不把我们娘家人放在眼里了?!叔叔阿姨看到了会怎么想?”
是哦。
她无所谓,却并不代表陈欢也会这么想。还有越涛,自从结婚后,他不止一次夸赞过贺沉言,要是知道自己看好的女婿刚结婚不久就在外面乱搞,不被呕死也会被气死。
越闻星对电话那头说了句“你等会儿”,然后飞快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结果没想到是越湛接的。
越闻星觉得稀奇:“你怎么在家?”
“怎么,我不姓越?”
越闻星没工夫和他瞎扯:“爸妈呢,新闻你们看了吗?”
“不知道,他们去哈市看冰雕了。”越湛那边顿了一会,似乎在和保姆说话,说完继续问她,“你说什么新闻?”
越闻星敏捷地听见对面柜门被打开的声音,心下庆幸自己有个爱出门旅游的老妈、以及忙到不行整天不和活人打交道的弟弟,不知道给她减轻了多少需要解释的负担。
她说:“没什么,你多注意身体。”
像是做贼心虚般,飞快挂了电话。
没等几分钟,越湛又打了过来,越闻星这回有点不敢接,顿悟过来,立马朝自己嘴上打了一下。
他不会因为她的提醒还特意去搜了一下吧。
越闻星悔不当初,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手机还在响。
她清清嗓子,鼓起勇气点下接听键,语气怯怯地,如果不仔细听,基本听不出来:“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