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尸堆中全是从战役中捡回来的尸体,冒充太子的那具尸身,便是从这里面翻找出来的。
江驰滨又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得严严实实,根本发不出声音。
像是彻底哑了。
为什么会突然哑了。
回想到自己小臂伤口诡异的态势,以及这几天北疆道长娴熟厚涂上去的一层层药物,他心中突然有种可怕的猜想。
可惜已经没有时间令他再怀疑任何人。
在此时,尸堆后面走出一个人,江驰滨陡然睁大双眼。
——竟与梦中那鬼魂相差无几。
本应是干净整洁的白衣彻底被鲜血沾污,满脸血迹,在夜色中几乎辨别不出原有容貌。
但若不是此时他已经被吓得彻底丧失了思考能力,便应该不难发现,此人无论是声音、身高、体型,都相较太子有一丝差距。
“我的尸体在哪。”那人阴声开口。
江驰滨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想张口说话嗓子却哑着,连大喊呼救也没办法做到,急得面红脖子粗,浑身抖成了筛糠。
那人看他这幅模样似是有几分怀疑,“你不能说话了?”
他猛地点头。
“为什么?”
他摇头。
“说不出就写。”那人竟是扔了一份染血的笔纸下来。
他写得飞快,草书一般杂乱的字体透露出主人目前极端恐惧的心境,“我真的没烧你的尸体,真的不是我烧的,它是真的丢了,明明……明明我就让他们在营帐里好好看管的,但就凭空不见了。大哥……大哥你不能杀我。”
“大哥?”那声音低哑而讽刺,“若你还认我这个兄长,又如何能将毒箭射进我胸口,转而又在卷册上写这是来自北寇的暗箭,又如何能因一己之私刻意掉入敌方的陷阱,而不管士兵死活。”
江屿冷笑,继续道,“你回头看看,这成堆的尸体,哪一个不是因你而死,哪一个不对你恨之入骨!若是他们与我一样死后有灵,必来讨你索命。”
话语未落,似是有所呼应一般,一阵猛烈的阴风吹过,在空旷的雪原中似是响起一片凄厉的哀嚎,令人毛骨悚然。
“你要救我,我知道错了。”江驰滨向前膝行着,想伸手去抓江屿的衣摆,却又不敢,“十七年前那事,我也没把你卖出去,我们一起保有这个秘密。现在……现在你也要救我,你不能……”
看到“十七年前”几个字,那人的动作肉眼可见地顿了一下。
江驰滨见此苦肉计法有效,瞬间面露喜色。
“我当然可以饶过你,但你要做到一件事情。”
“什,什么事情。”他的呼吸都激动得有些急促。
“承认你做过的事情。”江屿一字一顿,“承认是你射箭杀了我,承认你在之前的军情上有弄虚作假,承认我的尸体被偷走了,而不是随便找一个体型类似的来替我,还有一点——”
江屿每说一句,江驰滨的面色就更苍白一分,他向来信极了鬼神之说,如今见“太子鬼魂”对他做的所有事情一清二楚,甚至连他想找类似尸体冒名顶替一事都心知肚明,不禁冷汗直冒。
“还有一点。”江屿微弯下身子,诈道,“十七年前的秘密,也一并和盘托出。”
江驰滨浑身仿若被定住了一般,连手都险些握不住笔。若是将这些事情……尤其是十七年前的事情全部坦白出来,又与死罪有何差异。
似是看见了他的怀疑,那人的声音再次在头顶响起,伴随着残忍的审判意味,“我现在只剥去了你的声音,但若你不按照我说的行事,我会逐渐拿走你的耳朵、眼睛、和心脏。”
他低低笑了一声,让人浑身发毛,“直到你跟我一起下地狱。”
“我写。”江驰滨在纸上缓慢写道,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意。
他死命压制下自己的呼吸与心跳,竭力控制住笔杆,在纸上缓缓写下了关于太子中箭一事的详情。
字字沾血,句句诛心。
“画押。”那声音轻飘飘。
江驰滨刚想颤着手指按上去,却骤然感觉到不对。
如果面前这人真是鬼魂,又如何能拿着纸笔来逼自己画押;另外,若嗓子骤哑一事真是鬼魂作祟,那这个“鬼魂”看到自己不能说话之时,又为何会感到无以复加的惊讶?
被吓得拔凉的心肺忽然被满腔的激动与怒意所取代,他几乎是在瞬间猛地拔出身边的佩剑起身,直直刺向对面那装神弄鬼的人。
而江屿早就料到他会如此动作。
电光石火间,他猛地拔出袖口中藏匿着的软剑,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径直对上了对方来势凶猛的刀锋,却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化掉对方仓促而散乱的剑意。
直到此时,江驰滨才猝然看清面前这“鬼魂”的真身,顿时震惊到无以复加。
江屿一个病秧子花瓶窝囊废,怎么可能会用剑!
并未给他反应的时机,江屿在收剑的同时顺势挽了个剑花,随即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对方的眼部猛刺过去。
这不是试探,不是周旋,而是箭在弦上,一击必杀。
那柄软剑犹如脱缰的烈马,犹如破空的鹰隼,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宛如地狱中邪恶的毒蛇终于展露出艳丽的花纹,吐出带有剧毒的信子。将一切伪装与假面狰狞扯下,只剩下一颗满含着恨意、血淋淋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