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岂细细回忆过那一晚,纪婵撞墙前和撞墙后有着明显的不同。
他当时以为纪婵经历过生死和背叛,有所变化也是正常。
但事实证明,事实根本不是那样。
那么真相到底是什么?
司岂有答案,却又不敢深想。
不管怎样,她都是胖墩儿的亲娘。
“虽然毫无道理,但也是很有趣的一个词。”司岂看了看纪婵浓黑的眼圈,站起身,“你回来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这就告辞了。”
“好,我送司大人。”纪婵早就等着这句话了。
她很累,想好好睡上一觉。
胖墩儿和纪祎起身送客。
“咚咚。”罗清敲门进来,“三爷,莫公公来了,请三爷和纪大人随他走一趟。”
纪婵有些错愕,眼看天就要黑了,小皇帝怎么又出来了,这么闲的吗?
司岂也吃惊不小,问罗清:“知道什么事吗?”
“莫公公说顺天府又出大案子了。”罗清从衣帽架上取来斗篷。
司岂接过来自己系好,对纪婵说道:“辛苦你了,一起走吧。”
纪婵道:“不辛苦,命苦。”行吧,在现代时就习惯了连轴转,法医就是这种命。
有秦蓉和孙妈妈,她倒不担心家里,嘱咐纪祎和胖墩儿两句,同司岂出了门。
“司大人,莫大人。”莫公公迎过来,朝二人拱了拱手,“皇上在顺天府等着呢,咱们快着些吧。”
纪婵还礼,上了小马赶出来的马车,关车门时,她忽然探出脑袋,“司大人一起吧。”
司岂示意罗清跟上,他看了莫公公一眼果然上了纪婵的车。
莫公公扯了扯嘴角,心道,孤男寡女两个人突然要坐一辆车了,怎么着,是想杂家给皇上过个话儿吗?啧啧……也不知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司岂大概能猜到纪婵为何叫他,这让他对纪婵的身份有了进一步的确定——若是之前的纪婵,只怕不会轻易放弃攀上皇上的大好机会。
纪婵点亮车里的气死风灯。
司岂下意识地看着她的手。
“皇上……”
“皇上……”
两人同时开口。
司岂道:“你先说。”
纪婵也不客气,“皇上为何经常出宫,他对凶杀案很有兴趣吗?”
司岂心里紧了一下,“皇上确实对凶杀案感兴趣。他在跟家父学习时,我们就经常参与地方上的凶杀案的审理。”
“哦……”纪婵轻轻吐了一口浊气,脸上也有了笑意,“那就好。”
只要不是冲着她来的就成。
灯下观美人,松弛下来的纪婵有种别样的美,不同于女人的漂亮,也不同于男人的潇洒,那是一种什么都不太在乎的慵懒。
“你想说什么?”纪婵问道。
司岂别开眼睛。
他想问‘如果皇上让她进宫她会不会去,又及,如果去了宫里孩子是不是可以给他。’
然而,他发现纪婵刚刚没有即将见到皇帝的欣喜,只有防备,以及得知皇帝出现在顺天府与她无关的释然。
“你很不错,当初我不该那样对你。虽然晚了,但一句道歉还是应该有的。”司岂说道。
不管纪婵是不是原来的纪婵,他都必须道歉。
——为他当年的年轻气盛,也为当年的冷硬无情。
纪婵笑了笑。
她作为现代人,完全理解那时的司岂。
“易地而处,我做的未必比你好,至少,我没你那么有钱,呵呵呵……”她笑了起来。
一万两啊,在襄阳县养十个儿子都够了。
“这几天胖墩儿听话吗?”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再提没有意义,她直接转了话题。
司岂叹了口气,摇摇头,“那小子脑子太好使,也不知打哪听来那么多古怪的谜语……”
“他考你脑筋……罢了,这个坏小子。”纪婵一摆手,“看我回去不收拾他。”
逗逗旁人倒也罢了,哪有让自家亲爹当猪做狗的呢?
“不不不,不用了吧,谜语还是挺有意思的。”司岂吓了一跳,好不容易跟孩子打好关系了,这一打再打回原形怎么办?
纪婵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她虐儿子,儿子虐他,省略中间步骤,约等于她虐他。
感觉还挺不错的!
司岂发誓,他在纪婵眼里看到了“活该”二字。
但他无话可说。
马车在顺天府外停下。
推官李大人小跑着迎上来,“司大人、纪大人,辛苦了辛苦了。”
司岂道:“多谢李大人,带路吧,莫让皇上等急了。”
纪婵也道:“李大人边走边说说案情。”
李大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有人在南城八仙桥下发现了一只大背篓,里面装了一下子肉,那人一开始以为是猪肉,扒拉两下,发现里面有只人手,就报了案。”
“下官查了一天,没有任何头绪,不知怎么被皇上知道了。下官惶恐,还请司大人在皇上面前美言两句。”
纪婵笑了笑,京官确实难做——皇帝动不动就下来视察,这谁受的了啊,吓都吓死了好吗?
司岂道:“皇上知道李大人的难处,放心吧。”
李大人连连拱手,“那就太好了,那就太好了。”
纪婵问道:“没有脑袋吗?”
李大人道:“有的有的,但时间短,在下没能找到死者身份。”
说话间,几人到了顺天府府尹的书房。
泰清帝坐在首位,一脸严肃,左右坐着几位官员,左言赫然坐在末位。
司岂纪婵刚要跪拜,泰清帝已经起了身,“走吧,看看去。”
在一个偏僻的耳房里,一个简易解剖床已经搭好了,灯火通明。
一个柳条编篓子就在门口,隔着十几丈就能闻到浓浓得血腥气和臭气。
牛仵作跪在门口,可怜巴巴地看着纪婵。
李大人呵斥道:“还不进去帮忙?”
“是是是,小人这就去。”牛仵作连滚带爬地进了屋子。
泰清帝和几个大臣在门口转了一圈,又忙不迭地缩回去了。
小马取出四个口罩递给纪婵两个。
司岂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口罩戴上,见他们一人两个,就赶紧伸出了手。
纪婵笑了笑,让小马又给了他一个。
三人一同进去了。
纪婵戴上手套,和牛仵作一起把篓子搬起来,倒在门板上。
肉,内脏,四肢,骨头,头颅,血淋淋,黏糊糊……
“呕,呕。”小马干呕两声。
牛仵作则“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他二人的声音就像发令枪。
“呕……”
“呕……”
外面的人真的吐了。
呕吐声此起彼伏。
皇帝、左言,以及顺天府的几个大官一起,谁都没能幸免。
司岂隔着口罩捂住口鼻,转过身,几大步冲出门口,摘下口罩呼吸两口冷空气,压下恶心感,却没敢立刻回去。
纪婵见过很多比这种更恶劣的,然而此刻也觉得有些受不了。
血和腐臭味倒也罢了,关键是尸块上沾着不少水样粪便,而且还没有条件清洗,这就太恶心了。
她又怀念一遍现代的法医解剖室,然后开始工作。
按道理说,她应该先把尸体拼凑起来,这个不难,但需要时间。
所以,她要先找到死者的身份特征,死亡时间,以及致命伤。
泰清帝对这样的尸体形态表现出了强烈的好奇心,他跟小马要了两只口罩,然而冲进来两次,又退出去两次。
左言比较有自知之明,呆在外面始终没进来。
让纪婵感到惊诧的是司岂,他第二次进来后,不但完全忍住了,还跟她有商有量的。
“纪大人,骨头从关节处卸下,说明杀人者可能是屠夫,厨子,还有可能是个懂疮疡正骨的大夫。”(疮疡正骨相当于现在的外科医生)
“李大人,让捕头调查南城所有相关身份的人,以及各个药铺卖出去的砒、霜。”
李大人立刻去安排了。
纪婵从内脏里找到胃,就着烛火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再用解剖刀打开。
她让小马取出一只银针,在胃里搅了搅,放到一边,留做佐证,说道:“胃部似有血肿和溃烂,血管有异常,死者也许会死于急性砒、霜中毒。胃内容物空虚,只有粘液,符合砒、霜中毒症状。”
砒、霜原本无色无味,但因这个时候砒、霜不纯,含有硫化物,与银结合后形成硫化银,这是银针验毒的原理。
她把头颅拿过来,打开鼻腔和口腔,再用镊子夹开上眼睑,“从内脏的腐败程度上看,死者死亡不会超过一天。嗯……病者眼结膜有充血,鼻及口腔粘膜充血、水肿,这也是砒、霜中毒的征兆,角膜表面出现皱褶,可见局部混浊,但仍可透视到瞳孔,这个程度么,死者大概死于昨天的这个时候。”
“啊!”外面有人叫了一声。
纪婵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见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官员正惊恐地看着她,浑身直颤。
“人吓人才会吓死人。”纪婵嘟囔一句,耸了耸肩,拿起一只手,凑近了烛火,仔细观察片刻,说道:“指端发黑,手上有很厚的茧子,从分布的位置上看,她应该经常做衣裳、刺绣或者需要使用剪子一类的活计。”
司岂道:“死者是女人吗?”
纪婵捡起摆在一旁的一坨,“根据这块肉来判断,她确实是个可怜的女人。”
听说是女人,泰清帝和左言一起好奇地往里面看了一眼,一眼瞧见那块肉的突出特征,又齐齐缩了回去。
司岂尴尬地转过眼,找到另一只手。
这是只左手,略有薄茧。
司岂再吩咐道:“李大人,派人盘查南城的绣楼里的绣娘有无失踪,如果没有,就打听一下各个杂货铺,有没有下巴上长着一颗黑痣的,靠卖绣活为生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写的太急了,有些仓促,在砒、霜中毒上写的不严谨,想当然了,抱歉,重新改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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